红衣女子笑着,没心没肺似的—— “也对,你和它,一个天山雪,一个四月雪,同性相合,般配得很。没喜欢错。” “……” 慕寒渊从来七情不显,时时温良恭谦,克己复礼。 这是他百年来第二次起了情绪,即便她是师尊,是长,是当敬,他也不想答她。 因为她忘得太轻易。即便他已提醒过她。 —— 三百年前。 魔域,断天渊旁,四月雪下。 女子一身红衣,黑靴束带,不知多少处凌冽见血。明日朝阳起又是九死一生,她却浑不在意,明眸如辰。 醉里含笑望身前跪地如剑的少年,红衣轻动。 她一指身侧断崖。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彼时风过花落,覆她满肩如雪。 心旌摇摇不可掇。 …… 师徒之契。 自契成那夜,慕寒渊便奉她为长、为尊,敬若心中神明,至深至切,从未想过断绝。 - 三百年来第一顿,云摇吃得自忖还不如辟谷。 慕寒渊陪她用膳,连席间都行道安然,食不言寝不语,比她记忆里太一真人那个老古板都端正。 她本想借着吃饭这种最放松的时候随意旁敲侧击几句师徒之契的事,没成想,凡问他一句,慕寒渊便放下碗筷,字字敬而无失,清卓儒雅,仿佛即便置身食铺酒肆,也能不沾丁点人间烟火气。 云摇:……这么变态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犹记得五百年前,奉天峰顶有个扎俩冲天小辫的丫头,刚入门陪师父吃饭还喜欢蹲在小板凳上面。 后来被四师兄拿他的铁戒尺,一下一下敲过来的毛病。 到现在想起来还腿疼。 云摇默默抬眸,望着对面那位宽袍广袖温其如玉的徒弟,在心里下定决心—— 为了让自己这个德行有失、注定和这位未来道子品行极端相反的师父不祸害徒弟,这师徒关系还是早日断绝得好。 就等这次归山后吧。 “这趟赴藏龙山,路上,把这个戴上。”云摇手腕翻起,一条带着法器宝光的银白绸带便出现在她掌心。 “谢师尊赐。” 慕寒渊抬手,等云摇将凉冰冰的绸带放入他掌心,他微微偏额,似乎有些不解。 “是我在乾坤袋里翻到的,炼制了一夜,应该是合用的。在你双目复原前,虽不明晰,但能不触而感知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云摇错觉,慕寒渊那双冰似的眸子里,雪意都好像微微融了些。睫羽下一点浅色小痣,像是点描了身后千山落日,在苍苍晚色间微微熠烁。 “谢过师尊。” “……” 于是云摇没忍心说另一个原因。 有些人自是修真界的天上明月,仙门弟子皆知明月不可掇,但既入凡尘,普通人不知道要祸害多少。 还是提前遮一遮才好。 云摇心满意足地低头去拿碗筷了。 —— 如果知道在几天后的夜里,这玩意就会缠着慕寒渊的手腕,把人绑在她的榻上,那云摇现在绝对宁可吃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白慕寒渊(男主)是属洋葱的,心藏得可深了,要一层层剥。黑慕寒渊(反派)就比较“单纯”了,一点杂色都没有,黑得纯粹(?ps:小标题“曾见桃花照玉鞍”出自骆宾王“柳叶开银镝,桃花照玉鞍。”
第5章 曾见桃花照玉鞍(二) 从原身算起,云摇太久没下山历练过了。三百年来头一回,还有点兴奋。 各位长老虽不能亲去,但有慕寒渊坐镇,他们很放心地在名下点了一批精英弟子,又从外门中选了修为合格且自愿的几人,一同前往藏龙山。 临行前的集聚点,就在明德殿殿外广场。 在那行外门弟子中见到了乌天涯,云摇很是惊讶:“听说此行选的都是外门前十的弟子,乌师兄竟然也在其列?” “自然不在。”乌天涯理直气壮。 云摇问:“那师兄是如何混进来的?” “什么叫混?”乌天涯拍了拍他腰间金纹玉带,“虽然师兄修为不行,但师兄有靠山啊。负责遴选的外门长老,那可是我三姑母的大外甥的二叔的外表妹的堂兄。” 云摇:“……” 你们乾元界的仙门人脉都这么错综复杂的吗? 不等云摇给乌天涯一句称赞,旁边路过一位趾高气昂的男弟子,从眼角不屑地划了两人一眼:“哼。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云摇:“?” 云摇看向摇着扇子没听见似的乌天涯:“他是说我和你一丘之貉?” “没错。” “素不相识,他为何骂我?” “我……” 乌天涯的扇子顿了顿,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抬起来,俯身遮在两人脸旁,小声:“师妹,既是一样靠族人荫庇,让他们说两句就说两句吧。不打紧的。” “我也靠族人荫庇了?”云摇没睡醒的眼睛都睁开了。 原主可是太一真人从乞丐堆里翻出来的,就算有族人,也死五百年了吧。 坟头草成个精不成问题吧? 乌天涯问:“咦,你不知道门内已经传开了吗?” 云摇微露警惕:“传开什么。” 她出关的事情瞒得紧,“奈何”剑也未彻底暴露她,不应该被发觉…… 云摇正苦思冥想。 乌天涯道:“说你是掌门在山外的私生女啊。” 云摇:“……” 云摇:“……啊?” “你也不要羞于承认,只要陈见雪师姐不为难你,别人也不敢真对你做什么的,最多说两句嘛,不妨事。” “不是,”云摇按了按额心,“这么空穴来风的事,你们也真敢信,不怕掌门动怒?” “怕什么,昨个某位长老去问掌门了,有弟子在门外听到,说掌门听完就笑出声了呢。” 云摇:“…………” 陈、青、木。 你倒挺会给自己涨辈分。 云摇还未想好要怎么跟自己的掌门师侄算这笔账,就听方才哼了她的弟子的去处,几句嘲讽随风送了过来。 “凭一点血脉亲缘便觍着脸混进这次下山历练的精英弟子里,我还以为有些人惯来无耻,原来她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掌门也太偏心了,竟叫她记在小师叔祖门下,成了寒渊尊的亲师妹——见雪师姐都没有这等机会。” “弥补呗,谁知道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废物,和见雪师姐云泥之别,恐怕掌门也是觉着她太过粗鄙不堪,这才故意将她送到寒渊尊身边调教一二的。” “观她气息,和凡人没什么两样,怕连筑基修为都无,之后不定怎么倚仗身份、赖在寒渊尊左右呢……” 云摇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毕竟只是几个不懂事的宗门小辈,年纪未必有她零头大。 但听着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寒渊尊”,想着昨夜梦里那顶晃来晃去惹人心恼的银丝莲花冠,她不由地咬住唇肉,拿齿尖磨了两下,嗤出声轻笑来: “最后一句,谁说的?” 红衣少女转身,问得直白坦荡。 那几名聚首的弟子俱怔,显然没想到她一个毫无根基修为的小弟子竟敢在他们面前质问。 愣过后,最后出言的女弟子蹙眉:“我说的,如何?” “你方才说,我毫无修为,只会倚仗身份,赖着慕寒渊?” “寒渊尊何等身份,你竟直呼其名,果然出身乡野,不识礼数!”女弟子恼睖着她,“他与见雪师姐从小一同长大,相知相许,你最好是识趣,此行不要在他们面前——” 云摇忽地一拍巴掌: “好主意啊。” “什么?” “我说你出的主意极好,我都没想到呢,”盈盈笑意入了眸,少女眉心红蝶更灵动,“反正我也是个没修为的小废物,御剑飞行都没办法,看来只好央着寒渊师兄,这一路上日夜陪着我、保护我咯?” “你——你!你无耻!!” 女弟子被云摇气得险些拔了剑。 后面几位同行弟子也没想到云摇看着漂亮废物,竟是这么一个舌灿莲花的,各自脸色微变。 临近的男弟子上前拦住了动怒的师妹,冷着脸帮腔:“掌门行事素来循规守矩,见雪师姐更是温柔似水,不知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知耻的——” 云摇打断:“掌门若不是行事温吞,你们还敢背后议论?我看他现在就是太规矩了,纵得乾门歪风邪道横行,哪还有半点昔年风骨在!” “你!你竟连掌门都敢非议!” “哦?那你们方才所议,难道就是什么敢拿到明德殿内长老会上的正事了?” “——” 眼见说是说不过了,几个弟子互相眼色。 为首便是那个最先斜了云摇一眼的男弟子,他一甩袖,转向余人。 “哼,秋后蚱蜢而已,且让她嚣张几日。奈何剑已生感应,用不了多久,小师叔祖她老人家出关,定会亲手将她清理门户!” 这种低劣的放狠话、还是靠别人放狠话,乾门小师叔祖本人权当没听到。 云摇带着得胜笑容转回身,却见乌天涯就站在她身后,也正望着她笑。 云摇被他笑得古怪:“你笑成这样做什么?” 乌天涯:“只是觉着,你我确实一丘之貉。” 云摇:“怎么说?” 乌天涯:“譬如,我们的修行信条大概是一样的。” 云摇:“哪一样?” 乌天涯摇着扇子,语气飘飘然:“做人嘛,让自己愉快哪有让别人不愉快来得愉快?” 云摇:“……不愧是师兄。” 乌天涯笑得更得意:“师妹不必自谦,你我同道中人呐。” 云摇顿了下,忽想起什么:“我既记在小师叔门下,称慕寒渊作师兄,便算乾门二代弟子,那按辈分,师兄你至少该喊我一声师叔吧?” “……” 少女声不高。 但明德殿外偌大广场,连带着方才鸭子群似的几个弟子,霎时全哑巴了。 他们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受害”的可不止是乌天涯。 寒渊尊生性渊懿,从不计较,即便辈分奇高,弟子们私下也不少以师兄相称。 但事实是,若真从小师叔祖那辈分论起,云摇门下亲传弟子都该跟掌门平辈,算乾门第二代,连长老阁不少三代长老见着云幺九,都该乖乖行个礼,问一声师叔好才行。 至于内门外门这些弟子,最小的一辈能数到十代以外,跪下只磕一个头都得算她恩宽了。 “………………” 死寂数息。 “咳咳咳——” “昨日师弟你问我的那套剑招叫什么来着?” “哦哦是那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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