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摆都撕了,你不能说不绑。” 牧随默了片刻,这才把胳膊伸出去。 孟如寄接过他的胳膊就熟练得包扎起来:“你好似对自己身体受伤,已经习以为常了?” 牧随没有吭声,只是在薄纱一样的月色下,静静的看着孟如寄。 她矮他一个头,低头帮他绑伤口的时候,额头上和鼻尖的皮肤被月光照得柔亮,此时此刻,无留之地诡异的幽绿色月光,也在她眼睛里,变成了一汪潭水般的月色。 有些诱人。 牧随没受伤的指尖动了动,他忍住了揽她入怀的冲动。 孟如寄自然是不知道牧随的婉转心思的,她一边认真的包扎,一边说着: “以前衡虚山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有的孩子跟你一样。摔了不会告诉我,让它自己长,但不好好包扎,胳膊会长歪的。” “我不是孩子了。”牧随道。 “那也会长歪的。”似想起了以前,孟如寄神色间透露着些许怀念,“我那几个护法尤其嘴硬、逞强,你跟他们一样……” 牧随唇角收紧:“你对每个孩子都这么好吗?” “嗯?” 这话问得突然,孟如寄仰头望着牧随,还没答话呢,牧随又接二连三的问了:“你会给他们包扎,会与他们靠这么近,也会和他们一起在这样的月色下?” 他说着,脚步靠孟如寄更近了一些。 他们本来就挨得近,牧随的前进更压缩了这段距离,让孟如寄包扎的动作都被迫停止了,一只受伤的胳膊,两只孟如寄握着“绷带”的手,都挤压在了他们胸口之间。 孟如寄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但牧随又向前了。 直到孟如寄后背贴在了带着潮气的土坑墙壁上。孟如寄退无可退,牧随也停止了前进。 压迫感与隐秘的暧昧在深深的山坑之中溢满。 牧随盯着她,像野兽盯着猎物。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孟如寄眨巴了一下眼,从短暂的错愕中走了出来。她不喜欢这样的距离与压力,于是手并为掌,以指尖贴住牧随的眉心:“打住!” 她推着牧随的额头,将他头推得微微仰起,然后继续用力,直到牧随脚步开始往后退。 退到合适的距离,孟如寄收回了手,望着牧随:“你这是在吃哪门子野醋?” 这冷静的喝止与推拒,让牧随回过神来。牧随碰了碰自己被孟如寄推过的眉心,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好似真的是在吃哪门子的野醋。 孟如寄对谁好,对谁不好,有没有与其他人这么靠近,是否站在过同样的月色下,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想要这颗内丹的使用方法罢了。 牧随低头,抿唇,心道:都怪这悬命之物的命运,绑架了他。让方才那瞬间,他不是他。 孟如寄继续给牧随绑好了最后的一段“绷带”,她说:“要不是你给我垫底,也不至于摔断手,我只是还你一个人情。” 孟如寄在包好的绷带上打了个结,然后把绷带绕了个圈,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并不是对谁都好,比如,你那只挖坑的兔子,让我现在很想吃烤兔肉。” 话音一落,深坑里,倏尔吹来一阵诡异的风。 孟如寄发丝动了动,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风来的方向——在坑底,下方的角落,有个狗洞一般大小的洞口,坑洞黑乎乎的,在微弱的月光下几乎看不清楚。 孟如寄目光微微往那方斜了过去。 牧随自然也感受到了,只是他比孟如寄更多了个心眼,故作懵懂的问道:“什么我的兔子?” 孟如寄闻言,笑了笑,又瞥向牧随,想看看他还打算怎么演。 而就在这时! 那黑乎乎的“狗洞”里,飞速钻出来一个白团团的东西!正是那只兔子!它一蹬腿,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了空中! 这一次,孟如寄早有戒备,她胸有成竹的转身,然后! 一道雄浑能使山崩的声音在坑底厚重的响起:“坏女人!拿命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看到那白乎乎毛茸茸的兔子在空中变成人形后,孟如寄还是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连身体都被吓得往后仰去。 “呀!”雄壮的男人,挥舞着比她腿粗的胳膊,抡拳冲孟如寄的脸狠狠砸来。 孟如寄仓皇躲过,弯腰侧身,摔倒在地。 壮汉的拳头砸在坑洞的泥土壁上,让泥土成块落下,乒里乓啷的砸在孟如寄头上。 孟如寄忘了躲,她坐在地上,呆呆的、震惊的、彷徨的盯着面前这个袭击她的壮汉。 “你……” 孟如寄指了指头顶的壮汉,又指了指旁边同样看呆了的牧随。 “你是……兔兔?” 他听见孟如寄如是说。 “你!休想!动我!城主哥哥!” 他也看见壮汉抖动着络腮胡子,如是怒吼。 城主哥哥…… 牧随好似被一击重拳击中胸口。 兔子……是公的…… 所以……之前逐流城那些抱着兔子蹭个不停的管事们……是在看到他成精之后的这般模样,还对他言听计从吗? 被他迷住了? 还是被鬼迷住了? 逐流之城难道出事了吗?那些管事都疯了? 能让这只兔子,把家底亏光? 兔子精挡到了牧随的面前,将他与孟如寄隔开:“城主哥哥!你莫怕!兔兔带你走!” 牧随喉头一梗。 孟如寄听到这话,像是终于从错愕之中走了出来,她脸没崩住,一声“哈哈”泄露出来。然后她看了眼牧随铁青的脸色,“哈哈”之声便如山洪泄出,在坑底回响不断。 “城主……城主哥哥!”孟如寄笑得捶地,“兔兔带你走!哈哈哈!千山君!你的兔兔不仅会咬人和挖坑呢!还能带走你呢!哈哈哈!” 幽绿的月色,再不复方才的暧昧与美好,在孟如寄刺耳的笑声中,牧随神色越来越沉。 壮汉兔子精怒斥孟如寄:“吵死了坏女人!我……” 没等他将话说完,身后的牧随倏尔出手,他一脚踢在兔子的膝弯,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直接从身后掐住了兔子的颈项,两根手指头,捻住他的气管,不用多用力,只需轻轻一捏,兔子的气管变能错位断裂,窒息而死。 兔子被牧随着一脚踹得突然,他没有反应过来,但旁边笑得岔气的孟如寄却反应过来了。 刺耳的笑声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声倒抽冷气,她扑了上来,一把抠住了牧随的拇指,使牧随没办法揉断兔子的气管。 “你干嘛?”孟如寄愕然的问他,“你真要吃烤兔肉?” 牧随目光冰冷:“姐姐不是要吃烤兔肉吗,我杀了他,给你吃。” 孟如寄都听呆了:“你是真能下狠手啊!” “城……城主……”兔子被踢得跪在地上,一个壮汉,此时却动也不敢动,“我是来救你的啊……” “我不认识你。”牧随道,“也不需要你救。” 好好的一个壮汉,听着就“啪嗒啪嗒”的落下泪来:“城主哥哥,你被坏女人威胁了……” “咚”的一声,孟如寄一击敲晕了还要说话的兔子。 兔兔双眼一闭,身躯如山,轰然倒地。 他倒了,而孟如寄还抓着牧随刚才准备杀生的手。她盯着牧随:“行了,这样他也说不了话了,你也不用急着杀他灭口。” 牧随看了眼孟如寄抓住自己手指的手,又扫向她的脸颊: “所以,你对谁都这么好,是吗?” 孟如寄眉梢一挑,她觉着这牧随,多少是有点疯的。 在这时候,还在意这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千山君还打算演多久呢?” 孟如寄直接将话挑明了,“为了掩饰自己已经恢复记忆这件事,不惜杀掉一个护主忠仆。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四目相视,似乎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在雪镜崖上,他们直视彼此,戒备、危险、在目光里暗自较量。 “好。” 牧随目光里,憨直之气已全然褪去,他下颌微微仰了起来,是常居高位者的姿态,“不演了。” 牧随衣衫依旧破烂,面容也是狼狈,但当他再不遮掩自己的时候,一身的肃杀冷漠的气息便弥散了出来。 孟如寄重新打量了牧随一会儿,轻笑: “我本还想顺着你的意,多演一会儿,探探你的底,但婚书我已经拿到了,再陪你玩下去,意义不大。”孟如寄指了指地上已经重新化为白糯糯一团的兔子,道,“而且,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杀个人,千山君,适可而止吧。” “衡虚山的妖主有慈悲心,孟山主,名不虚传。”牧随道,“你对我与他人,倒是一视同仁。” “是非善恶,恩怨情仇,我心里有称,会按照我的方法办。”孟如寄直接认了牧随的话,她就是将他与其他人,一视同仁。 牧随听罢,嘴角微微向下,但他没有表露明显。 孟如寄却观察到了,她退开一步,平静道: “千山君,你我话既已挑明,此后不如就以诚相待吧。我直说,我就图你逐流城的钱。千金买命,我想回人间。你图什么,我看看,你这千金,能不能与我交易交易。” “行啊。逐流城本是交易之地。”见孟如寄这么坦白,牧随也直言道,“我要你内丹的使用方法。” “与我猜的差不多。” 牧随眼眸微抬:“你愿教,我便也愿予你千金。” 孟如寄温柔一笑,眉眼弯弯,甜甜的望着牧随:“可怎么办呢,唯独此事,我不愿与你交易。心法,我不愿教,但千金,我还想要。” 她说的话,让牧随身上的肃杀之气更重,但她的笑容却让牧随在身侧攥紧了自己的手。他转过眉眼,不去看孟如寄的脸: “先前在衙门牢里,你教过几句口诀,我还记着,只是要全部参悟,尚且需要时间。而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你若不愿教,以后,你的心法可换不来千金。” “是吗?”孟如寄把脸凑到牧随面前去笑,“你要是有时间就能参悟,何必在我面前装傻充嫩耗费这般功夫。这日子不好过吧,千山君。” 看着凑到面前来的孟如寄,牧随再次斜过了目光,而孟如寄并不打算放过他,又笑盈盈的凑到他目光所在之处。 “而且,千山君,你现在,似乎对我,有一些你想克制却又无法克制不住的情感,对吧?” 牧随一怔,望向孟如寄。 孟如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不傻,我也不傻。这些时日,若是万事不知的牧随,他会对我有依赖,有爱恋,我信。但你……你一个赚过千金的商人,最是会权衡利弊,短短时日,你会对我生了情愫,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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