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满分选手正是令梨本人。 天机门转眼被丢在身后,云层高的地方格外冷清寂静。 令梨踩在剑上,难得没有一味加速,和宿回云保持了平行。 俗话说,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当两位御剑飞行的剑修处于同一速度同向而行,他们之间就会从追击问题变为闲谈时间。 “鬼算子前辈是当今修真界卜算一道最杰出的修士。”令梨闲聊般地说,“他算不出来的卦,我又能拿去为难哪个命修呢?” 命修推演天机过度便会引来天罚,令梨思索这是否是一种求雨求雷新窍门:某地干旱,当地县令或城主紧急聘请令梨和一命修求雨,令梨向无知命修讨卦,那人掐指一算——轰隆!天降暗雷! 百试百灵,薅天道羊毛仅此一家。 令梨:我仿佛开发了一种很新奇的新业务。 “男人。”令梨摩挲下巴,“鬼算子前辈说看到了一个抱着襁褓的男人——他没有算出对方的性别,而是窥探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块片段。” “他看到的是男人,那人真的非是男人不可吗?”令梨反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女扮男装?有没有可能是性别认知障碍?有没有可能是雌雄同体、雄性特征呈显性?” 每一种可能都该考虑到,万一认错了仇人,场面一定会尴尬得令梨一个猛子扎进黄泉疯狂游过奈何桥抢过孟婆手里的汤桶一饮而尽。 令梨或许不会记得死在她剑下的人姓甚名何,但她永远会记得自己脚趾抠地的每一幕,于每晚临睡前抱头叹息:愿散尽一身修为,只求人生重来一回! 师妹的逻辑跳脱神奇,但又不能说绝无可能,毕竟世界这么大,保不齐有人比她奇葩,不可妄下判断。 宿回云换了个方向问令梨:“若襁褓中婴儿是你,师妹可曾想过,那人与你是何关系?” “抱着襁褓的男人,怎么看都只有一种可能。”令梨认真地竖起食指,“那就是——人贩子!副业是人贩子的剑修!” 宿回云:竟无法反驳。 白衣剑修张了张口,冷淡俊美的面容上有一丝无措。 宿回云想说有一种可能远比人贩子靠谱,又担心是不是令梨故意回避了这个答案,不愿去想,不愿去信。 令梨看出了师兄眼中些许迟疑,她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不开玩笑了,我个人确实更想要人贩子这个答案,但真相也不会让我多伤心。” “抱着婴儿把她丢到路边的男人,刚出生便抽走了天生剑骨的男人。”令梨看着虚空一个点,出神道:“应该,是我的生父吧。” 她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像悬空的脚落在地上,脑海中隐隐的猜疑化为真实:果然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人总有来历。 谁与谁的血脉构成了全新的生命,他们给予了这条生命什么,又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 令梨不知道答案,不代表答案不存在。 她有些走神,却能感受到身边冷淡中含着担忧的视线。 师兄在担心些什么呢?担心令梨不肯接受真相吗? 血缘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令梨听伽野说过他和他身为妖皇的父亲的往事,表面威严实则溺爱独子的老父亲,与边吐槽亲爹坑儿子边小声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和父皇抱怨的好大儿。 伽野的族叔一路谋算也是全冲着伽野的血脉而来,因血脉而生的羁绊、嫉妒、扭曲与执着,如此特别,如此排外。 在结交友人之前,人与世界最天然的联系便是亲族。生来就有,甚至不容选择。 凌云剑宗内门弟子中有不少仙二代,张口闭口总喜欢说“我爹爹、我娘亲是谁谁谁”,拼修为之前先拼爹妈。再比如令梨曾经踢馆遇见过的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送的一家人。 逢君城、星天城亦是不少修仙世家的领地,联姻关系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家谱如蛛网,三人行必有我亲戚,每年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贡献了大量宅斗打脸笑话。 联姻多的地方辈分乱,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颤颤巍巍叫一个流鼻涕泡泡的小孩祖爷爷,不用怀疑,修仙世家的常规操作罢了。 一边说着修仙之人亲缘断绝,一边又有着错乱繁复的人脉关系,令梨站在局外看着,总觉得很有意思。 令桃是桃花化形的妖修,天生地长没有父母亲族一说,令梨每年过年只有兄长大人发的一个大红包,儿时曾被镇上的小孩贴脸嘲讽过。 小梨颠了颠手里砖头一样厚的红包,又瞅瞅镇上小孩手里十几个加起来没有她三分之一厚的红包。 不用多说一个字,她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镇上小孩嫉妒令梨手里的大红包嫉妒地包子脸皱成一团,嚷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爹爹和娘亲,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小孩:“我还有祖父祖母,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三回合不到,小孩哭着跑走了:“你等着,我再去要,肯定比你多!” 小梨没等,以她无师自通的社会经验,这个小孩要不到红包,等待他的只有竹笋炒肉和男女混合双打。 “多么幼稚的比较。”小女孩老气横秋地收起红包,转身一头撞在男人腿上。 令桃掐着小孩的腋下把她举起来,令梨熟门熟路地搂住兄长的脖子,欢欢喜喜地说:“我看到了冰糖葫芦的摊子,我拿压岁钱给兄长大人买糖吃可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令桃弹了下女孩子的额头,“免了,过个年吃了那么多糖,不怕半夜牙齿掉光?” 令梨畏惧地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令桃抱着她往院子里走,边走边佯装不经意问:“刚才那小孩说的话,小梨听了心里难受吗?” “为什么会难受?”令梨悄悄从袖子里摸出她私藏的糖块,掰了一半小心含进嘴里,另一边递到令桃唇边,执拗地往里塞。 令桃含住妹妹的投喂,腮帮鼓起一点儿弧度:“因为他炫耀自己有父有母?” “我也炫耀自己有大大大红包。”令梨甜滋滋吃糖,不以为然。 “小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有父母,你没有?”令桃又问。 “因为我是兄长大人捡来的孩子。”令梨眼眸清澈地看着令桃,眼里是不掺杂质的疑惑,“这不是兄长大人亲口说的吗?” “难道兄长大人是在骗我?”令梨小脸紧绷,“其实我不是捡来的,而是我的双亲欠了兄长大人的钱,他们拿我抵债?” “兄长大人养我是为了成年后派我出门打工,每天洗盘子洗衣服,深夜就着烛光缝衣织布,织布机唧唧复唧唧,我拖着哭腔唱到:小白菜,地里黄,才三岁,卖了粮……” “够了。”令桃一把捂住令梨咿咿呀呀唱起来的嘴,“闭嘴,别说话,求你。” 那天令梨被捂了嘴强行静音,第二天令桃又给了她一个砖头厚的红包:“别人家的小孩拿双份,我们小梨也拿双份。” 令梨哇了一声,欢欢喜喜收下红包,那年过年她特别开心。 她的童年可以用世俗的“幸福”来形容,虽然诺大的十里桃源只有两个人相伴,虽然练习行走和握剑都疼得骨头打颤,虽然被镇上的孩子暗地里叫了无数次怪胎,令梨依然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些什么。”令梨认真地说,她想了想,“除了以前的我稍稍有一点点仇富之外,再没有其它。” 人可以什么都不缺,但不可以说自己不缺钱。 就算是一夜暴富的令梨,也绝不会嫌弃钱多,不会放弃她苦苦经营的兼职。 “可是,若那人是我的生父,为什么鬼算子前辈算不出他的模样和姓名?” 这才是令梨最纳闷的问题:“以子女演算父母,不是命修送分题吗?” 鬼算子前辈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命修受制于天道。”宿回云示意头顶的天空,“是天道不允。” 遮掩了天机的人,还是被天道庇佑的人? 修真界从不缺少传奇,宿回云在心里想了几个人的模样,没有头绪。 他垂眼思索时,令梨安静地看着宿回云的侧脸。 鬼算子细细的传音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耳边。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有关。 非常微妙的用词,什么叫“有关”? 如果只是“有所关联”,整个凌云剑宗上至宗主下至食堂阿姨,都与宿回云有关。 范围大得和没说一样。 但,为什么偏偏是师兄?令梨想。 鬼算子谁都不提,只提了宿回云。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梨轻轻闭眼:在电闪雷鸣的刹那,在天罚高高降临的瞬间,研修命数一辈子的老叟抓住了一缕灵感。 命运在他眼中交汇,或黑或红的线横纵交错,其中一条,一端绕在令梨腕间,一端绕在宿回云手上。 “你的命运与他的命运交缠在一起,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你们重叠的命运里。” 大口咳血的老叟再看不到更多,天机浓雾重重,他一介过客,无缘雾中复杂诡谲的往事。 令梨心里十分感谢鬼算子,如果他日后还需要桃枝,她可以回家给他折一捆。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呢?”令梨脚尖点了点长剑,自言自语道。 “不要说。”令瓜立刻道,“说了又有什么用,指望他把祖宗十八代的名单写出来,让你挨个杀过去吗?” “谁知道你的仇人和宿回云是什么关系,万一是生死之交的手足兄弟或恩重如山的亲族长辈呢?” “若宿回云知道你要对那人痛下杀手,先下手为强解决掉你怎么办?” 令瓜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人,它一视同仁地抗拒一切可能伤害令梨的人与事。 “宿回云又不是你,你的人际网全在手机通讯录里,一眼能望到头。他作为首席弟子被凌云剑宗培养,宗门外交总是要参与一下的。同辈切磋肯定要去,拜访前辈少不了他,粗略数数,如果我们按顺序一天杀一个,你猜是复仇在先还是你飞升在先?” 令瓜这么一说,令梨想到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如果和宿回云有关的仇人在令梨没杀到他之前飞升仙界,她岂不是要追着天梯杀到仙界去? “师兄。”令梨声音幽幽的,“你说你人缘这么广做什么……” 连第一嫌疑人都不给她,害得她好苦啊。 令梨郁郁寡欢地降落在凌云剑宗护宗法阵外。 她早在离开天机门后就脱掉了斗篷,快乐地穿回凌云剑宗统一批发的初始道袍,端正地露出领口的宗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35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