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另外两个人,宿回云早已习惯小师妹不靠谱的画风,眉眼放松地听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时不时微微点头,免去她单口相声的冷场。 沈无本来习惯性无视一切,但女孩子又轻又快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或多或少听了几个字,因为内容逻辑太过清奇,天道都推理不出上下文,没忍住跟着听完了全程。 “……我的理解莫约如此。”令梨说完了,看向三位评委,“剑魂和我想的一样吗?” 宗主: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毫不相关。 “剑魂不是剑修的灵魂。”沈无道,“是剑灵的灵魂。” “名剑有灵,剑灵不似人类,可分出剑魂封存于某处,替剑主完成未尽之事。” 宗主接着说:“前辈飞升前留下自己的府邸,以剑灵一缕剑魂作为开启府邸的钥匙,交予宗门保管,以待有缘人。” “收服剑魂有两种方法。”他说,“你且拿出本命剑来。” 令梨依言拔出令瓜剑,劣剑锋刃黑沉,与名剑明亮银白的剑锋相距甚远。 宗主看了有些伤眼,他完全理解无心剑尊的意思:怎么会有剑修愿意用凡铁打造的劣剑作为本命剑,她早该在引气入体后就将它换掉。 “第一种方法,把你的本命剑呈给剑魂择选,若它愿意栖息于上,成为你的剑灵,你只需与它好生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宗主道:“三位元婴剑修中的两位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可惜剑魂拒绝了他们,不愿屈尊。” 飞升仙界的剑仙留下的剑灵之魂,虽然没有主人的修为境界,但见识过原主本领的它怎愿屈尊降贵,非稀世名剑不肯栖身。 “若是纯粹的庚金之剑,以汝之剑术,剑魂或许愿意选择汝。”宗主可惜道,“如此劣剑,只怕不成。” 他忍不住劝道:“剑灵的存在对剑修的意义之重大,汝不可能不知。天赐良机在此,汝何不换一把剑,白得一个剑灵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至于第二个方法,更不用考虑。”宗主加重劝说的筹码,“剑魂是剑灵一缕残魂,剑灵可以分出灵魂,必然也能吞吃同类的灵魂。” “三位元婴剑修中最后一位,他的本命剑已经孕育出有自我意识的剑灵,两灵相斥相吞,飞升前辈的剑灵凶悍无比,赫然将原剑灵撕咬重伤。” 说着说着,宗主也有些心悸:“剑灵浑然天成,大多懵懂乖顺,一心听从剑主命令。飞升前辈的剑灵明明得到了主人要它再择二主的命令,却因为不肯被吞噬,反咬一口,凶悍难驯。” “剑主杀机。”令梨不解道,“剑灵凶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宗主:“吾可没见过连主人叮嘱都不顾的剑灵。” 那你一定也没见识过会和主人吵架,嘴巴很毒很爱嘲讽的剑灵。 “我完全理解了。”令梨抚摸长剑的剑锋,“只是,宗主既为剑修,为何不问弟子本命剑的剑茗,一口一个‘劣剑’地叫它?” “我没有很介意,但这孩子容易生气,生气生多了,脾气就变得不好。” 令梨仔细梳理梨花白的剑穗,特别认真地介绍道:“它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因为我很喜欢拿它切西瓜,特意取的名字。” “瓜瓜西瓜切的很好,但它心眼很小,听见宗主说它坏话,它心情更差。” 说话间,令梨破开了玉匣上的禁制。 一缕无形的剑魂刹那间冲出匣子,狠狠撞在令瓜剑上。 它如一头凶悍的小兽,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叫嚣着要将令瓜撕碎成纸。 宗主说的不错,剑灵是极纯粹的,这缕剑魂满含凶悍之意,气息间不掺杂其他情绪,十分纯粹。 而它要撕碎的同类,情绪尖锐得五彩斑斓。 嫉妒、厌恶、恶意、杀念、愤怒、贪婪,如打翻了的调味品溅起黑色浓稠的水花,浓郁的铁锈味凝聚成黑红色的雾气,一把裹住冲撞而来的剑魂。 什么东西来抢我的地盘,什么玩意在那里口口声声要我的主人抛弃我? 憎恨与贪婪织就的网黏住陷入网中的同类,漆黑的口腔越张越大。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回荡在空中,凶悍的剑魂挣扎着反抗着,却敌不过浓重的怨气,被无形的牙齿一口口啃噬,残暴吞入肚中。 空气中隐约传来饱嗝的琐碎声音,意犹未尽的贪婪游动于剑锋之上。 宗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错了,剑灵择剑绝非是择材质,剑魂要挑的是能孕养它灵体的剑。 令瓜剑孕育出了何等鲜活自在的灵体,剑魂一眼看中。 它满怀战栗的兴奋,要将令瓜吞噬下肚、驱逐出剑身,它要鸠占鹊巢,占领这柄饱含主人心血与爱意的本命剑。 令瓜怎么肯让? 令梨手中甚至没有一柄备用的剑,可见她剑灵的排外性和独占欲有多重。 杀了你,撕碎你,吃掉你——仙剑遗留下的剑魂又如何?被嫉妒和贪婪啃噬吧,成为它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你的愿意也变相达成了,不是吗? 乖戾的剑灵满足地附在剑身上,梨花白剑穗轻轻摇晃。 剑灵彼此吞噬只在刹那之间,宗主只看见令梨不由分说地打开了玉匣,像把他的告诫当成耳旁风。 现在小辈非要吃点苦头才晓得听老人言,不知道医药堂床位能不能挪一个给她……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宗主随后听到了无声的惨叫。 没有声音,是一种无形的感觉,从匣中钻出的剑魂如飞蛾扑火般奔向他眼中的劣剑,主动得让人害怕。 剑魂寻求能将它孕育完整的剑身,这点宗主是知道的,就如同鸟雀为自己挑选母巢,渴求天才地宝。 一柄凡铁锻造的劣剑,怎么可能吸引剑魂? 宗主的疑惑刚刚升起,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完整的、鲜活的、自主意识极强的剑灵于长剑中睁开猩红的眼眸,翻滚的恶意满怀嫉妒和贪婪。 难以想象,宗主看向令梨又看向她的剑,年轻的女孩子眉眼含笑一副开开心心可可爱爱的模样,本命剑灵却满心暴虐残忍,对同类投以贪婪的注视。 剑魂几乎没能抵抗一瞬,像被狼群分食的生肉,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道印迹浮现在令瓜剑上,是进入南疆仙府唯一的凭证。 宗主看着令瓜剑的眼神愈发复杂。 剑灵诞生不易,凡铁孕育剑灵少之又少,如此凶狠残暴更是特例中的特例。 让人不由得惋惜,若是令梨以更好的材料炼剑,又会催生何等名剑。 “师叔祖那等寡言之人,也在过招后劝她换剑,想来是十分惋惜,难怪之后甚至和她论起道来。” 宗主不由得对宿回云使了个眼神:既然爱护你的师妹,何不多加劝说?与剑尊意见相驳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趁年轻还能掰回来,等到日后卡瓶颈卡得想死,她就会后悔了。 宿回云没有回应,他敛目看向温柔抚摸剑柄的令梨,在心里轻轻摇头。 视剑如命的人,听见人一而再再而三劝她弃旧换新,不生气不计较是她心性绝佳,得寸进尺倚老卖老的又是谁呢? 固执如师尊都暂且尊重了另一位剑修的坚持,宗主却不懂给予同样的敬意。 “要师妹寻更好的材料炼剑,是要她再长一根脊椎吗?”宿回云想。 她甚至还没找到抽她剑骨的人,千里迢迢赶赴金鳞城和天机门,得到的却是早有预料的冰冷答案。 只盼南疆仙府之行,能让师妹顺遂如意。 吃饱了的剑灵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栖息在剑身里。 “你还好吗,瓜瓜?”令梨摸了摸剑柄,“有没有消化不良?” “我嫌它不够我吃。”令瓜哼声道,“哪里来的剑魂,鸠占鹊巢的把戏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蜈城仙府的门怎么开,我已经知道了。”令瓜说,“你带着我等一个满月的夜晚,蜈城有一片水泽会随着月相的圆满逐渐干涸,露出通往湖底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座仙府。” “只是……”令瓜犹豫道,“剑魂的记忆告诉我,湖中种满了白月魔昙,昙花没了湖水的遮盖,照射到月光,一夜之间盛绽开放。” “白月魔昙花开剧毒。这种昙花是仙府主人自己培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偏方,是他的得意之作,信誓旦旦说只有他府中留有解药。” 令瓜:“想进府就要解毒,想解毒就要进府,完美悖论,这人心眼挺缺德的。” “不过湖中小路不长,若是能找个化神修士带你过去,倒不用担心花毒的问题。” 令瓜肯定地说:“我在剑魂记忆里看到那人的花种培育记录了,死者最高元婴大圆满,化神修士挺得过去。” 令梨将令瓜的话逐一转述给宗主,特别期待地问:“宗门可有哪位化神长老心仪仙府,我愿意与其五五分,四六分也可以考虑。” “飞升前辈并未留下手札在宗中,无从得知仙府内有何宝物,怕是难以说动长老们。”宗主思索道,“但医药堂妙青仙子生平最爱剧毒,听说有白月魔昙,或许愿意陪你走一趟。” 妙青仙子,医药堂唯一一个称得上正常的长老,给人开药的时候会特意调配成甜甜水果味的温柔女修,凌云剑宗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作为永远年轻永远囊中羞涩的打工人,入宗许多年没敢迈入医药堂一步,生怕连本命剑都抵押到药炉。 她连医药堂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又不敢直言询问宗主,怕对方质疑她爱护宗门之心——入宗多少年了,连宗门地图都没背全,你是假的剑宗弟子! 还好,她有人美心善的师兄。 没等令梨支吾着开口,宿回云很自然地向师尊和宗主请辞,说要去处理卧底师兄的事情,顺便把令梨带走。 等离开宗主峰,宿回云寻来一个内门弟子,把卧底师兄交托给他。 “随我来。”他示意令梨,“我带你见妙青仙子。” 有宿回云在,全凌云剑宗畅通无阻,令梨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兄后面,走到医药堂不许普通弟子进入的内院。 “宿师兄。”路过的医药堂弟子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在令梨身上停了一瞬,不敢多留。 令梨对医修好感还挺高,这一行由于医闹事故频发,搞医闹的又多是攻击性强的武修,医修心想好憋屈啊,给你们看病你们却欺负我们学医的不能打。 遂怒而转职,弃医从武,从根源上解决医闹。 “宿师兄找我师尊?”一位守在丹炉边的青衣医修听完宿回云和令梨的来意,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宿回云:“可有不便?” 他回忆片刻:“本月医药堂的留守长老,确是妙青仙子。” “排班表上确实是这样写的。”妙青仙子的徒弟眼神漂移,“但其实、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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