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扫过,令梨识海中浮现一道暗红色的魔影。 魔影高挑修长,静静立在一墙之隔的位置,身上的气息与活人毫无差别。 令梨懂了。 是替身,薄念慈以魔气化作替身,蒙蔽了死人鞋的感知。 死人鞋以为守着的空房间里还有个人,它没有丢失目标,自然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样就行了?”令梨边合上房门边问道,“若是等天亮了,我一开门看见它又出现在我门口,该怎么办?” “天亮的事等天亮再说。”薄念慈低低地说,声音越来越轻,像要睡着了,“蜈城恶鬼与我何干?难道正道之女路见不平,见不惯世间灵异事,非除魔卫道不可?” 除魔卫道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十足嘲讽。 之前“以身饲魔”也是他口里的话,令梨琢磨着,薄念慈魔修归属感还挺强,指不定和送出死人鞋的恶鬼攀亲带故,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恶鬼害人,放在平时令梨是一定会管的。 如今身不由己,她能不能管到这个闲事,要看恶鬼识不识时务。 令梨静静地看向毫不客气占据床铺,昏昏欲睡的男人。 那双带着讽笑的暗红色眸子合拢了,困意染上男人俊美的脸,衬得他安静乖觉,睡眠安稳舒适。 薄念慈定然不惧恶鬼,若不是令梨半夜闹事,他眼皮都不会掀一下。 反过来,只要令梨又一次被恶鬼缠上,他不情不愿也得起床,满腔不耐和烦躁无处发泄,冷眼寻个承接怒气的倒霉鬼。 “明日定叫它有来无回。” 令梨小声自语,走到床边。 薄念慈睡在她之前躺过的位置,令梨起身起得很匆忙,来不及抚平床单的褶皱,被窝中体温尚存。 温热熏得梨香暖洋洋的,薄念慈不喜欢令梨,却喜欢她身上的气味。 半夜被吵醒的烦躁在融融花香中消散,他刚一闭上眼,黑甜的梦乡云雾般缠住他的思绪,陷入温暖柔软的云床。 可人不在,残留的气味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只剩一缕将散未散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抓不住摸不着。 薄念慈上半夜睡得有多舒心,下半夜就有多不悦。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薄念慈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烦人的小混蛋说了句“旧鞋见不得光,天亮就没了”,脚步轻快地走进庭院。 她喂了池中的锦鲤,以剑气扫干净了院中飘落的红枫,练完一套基础剑法,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都金丹期了竟还没辟谷,薄念慈睡意浓浓地想,不如饿她几天几夜,帮她“克服”这个毛病,不必谢他。 院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向屋内,饥饿的人质选择来找她的绑匪兼临时饲养员,她真是胆子大,半点不怕事。 “怎么还在睡?”女孩子嘀嘀咕咕,小声骂薄念慈像只猪,又悄悄捂了嘴,换上假模假样的恭敬语气:“尊者,你池子里养的锦鲤能吃吗?长得可肥了,不用再喂了。” 养锦鲤是为了拿来吃,不错,是小混蛋的逻辑。 为了问话,怕疑似睡成猪的男人听不清楚,令梨站得很近,身子微微前倾。 薄念慈以为她昨晚看出了他恐怖的起床气,能识点趣。没想到人家为了吃到一口胖鱼,火中取栗都不怕,更不惧叫他起床。 是不是该下狠手管教,才能听点话? 薄念慈右手伸出被子,令梨以为他要说什么,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染上浅淡的梨花清香,宛如昨夜梦中温暖柔软的云床。 薄念慈欲掐令梨脖子的手一顿,转而拽住她的小臂。 一阵天旋地转,令梨摔倒在床铺间,脑袋砸在被子上,眼冒金星。 幸好床足够软,否则她后脑子定要砸出碗大的鼓包。 “呆在这里。”男人含着倦意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手臂的重量压在令梨腰间。 “敢动一下,折了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饿,能不能先让人吃口鱼
第83章 修仙第八十三天 ◎人质没有人权的吗?◎ 令梨从前一直觉得, 世界上没有比桥洞更难眠的地方。 她连露天桥洞都可以安然入眠,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睡的呢? 有。 比如,此时此刻。 后脑勺隐隐作痛, 眼前冒出的金星如炸到最后没了燃料的烟花渐渐平歇,令梨仰面躺在床铺靠墙的位置, 无声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下, 两下, 纱红色床幔明晃晃映在瞳孔中, 不承认自己是令梨的幻觉。 那就不是幻觉了, 令梨默然地想。 头顶的床幔不是幻觉,后脑的疼痛不是幻觉,躺在身侧的男人和压在腰上的手, 同样不是幻觉。 她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放软僵硬的身体,腰肢下陷进过于软和的床铺, 悄悄挪移。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薄念慈的行为为什么如此没有逻辑, 她为什么突然受制在床——这么多问题的答案,令梨一个都无从得知。 她只是想来问问薄念慈养在院子里的锦鲤能不能捉来吃, 鱼儿可肥可胖了, 再养就营养过剩了,不如奉献自己的躯体给饥饿的小梨。 绑匪负责解决人质的伙食问题, 天经地义。令梨都不指望他亲自下厨, 她自己来就行, 上哪儿找她这么贴心的人质? 可恨薄念慈并不领情, 他无视了令梨迫切的吃饭需求, 伸手把她拽到床上, 强令她陪着睡觉。 令梨多自律一人,很看不上薄念慈赖床的毛病。他要睡就睡,也没人吵他,作甚拉她下水? “修真界人质人权保护协会能管这事吗?”令梨暗想,“我可不可以投诉?” 很遗憾,不行。魔域是公认的自治区,薄念慈的名字是魔域唯一遵守的律令。 床躺得很舒服,比令梨将就一晚的贵妃榻舒适太多。晨光中的回笼觉被誉为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令梨平躺在床品味了很久,没品出幸福在哪儿。 冰冷的轻缓的呼吸贴着令梨耳根,一下又一下拂过,压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她悄摸摸地挪动身体向旁边退移,先是脚尖贴到墙面,再一点点把身体挪过去。 快了!要成功了!哪怕贴着透心凉的墙面贴成壁虎的形状也没关系,只要能远离薄念慈…… “我的话,你当成耳旁风?” 沙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倦意,压在令梨腰间的手轻点两下她的大腿:“两条腿,你喜欢被打断哪一只?要是选不出来,两只都打断也行。” 令梨挪动的动作一僵,她很冷静地说:“选得出来,你让我想想。” 薄念慈半梦半醒间意外的宽容,令梨顺着他的提问回答,他也顺着她的回答嗯了两声:“不急,等我睡醒再打。” “或者你可以再动一下。”他含糊地说,“那就不必选了。” 如果令梨是选择恐惧症患者,她心许会升起一丝感激。 可惜她不是,她只觉得离谱。 令梨费了半天力气挪出去的距离被男人轻易揽回,贴在耳根后的呼吸向下移了些许距离,蹭过她的颈窝。 脖颈的皮肤最薄,血脉流淌的温度却最高,沁入血肉的梨花淡香清晰可闻,薄念慈喉咙里咕噜一声满意,不动了。 令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脊椎,耳根和脖颈其次,她护脊椎护得严实,后两者多数时候疏于防备。 伽野化身黑猫的时候喜欢咬令梨的耳垂和锁骨,爱蜷着尾巴缩在她颈窝呼呼大睡,她都不怎么在意。 但薄念慈怎么能和猫猫比? “他是不是想咬断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啖食我的血肉?”令梨满脑子阴谋论,“我听说魔修的食谱肆无忌惮,饿狠了连自己都吃,难道我不仅是他的人质,还被当成了他的储备粮?” 那他凭什么不许令梨吃他的锦鲤!储备粮饿瘦了,他吃什么?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令梨痛心疾首,“我错怪宗主了,天下第一黑心资本家竟然另有其人。” 她内心戏一多,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脉搏跳起悦动,一声声震荡在薄念慈耳边。 杂音,但不令他生厌。 倒让薄念慈想起他单手扼住令梨脖颈的时候,脉搏拼命抗争的起伏贴在他掌心,生命的鲜活如骄阳耀目。 她越是反抗,生命的不屈越是漂亮,薄念慈相当喜欢看这个。 不过他现在还困着,只想在梨香萦绕的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觉,困在他手臂间的少女学乖了一点,没再动来动去。 她偶尔也算个软乎的抱枕……薄念慈想着,熄了再换个姿势的心思,沉沉睡去。 想换姿势不是令梨颈窝枕得不舒服,薄念慈喜欢她身上沾染的梨花清香,略动了些寻到香气源头的心思。 似是在她背后,脊椎的位置。 幸好薄念慈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不然安稳的回笼觉很可能变成令梨和他拼命的惨战。 这是令梨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她面朝下趴在枕头上,脖颈被男人强硬扼住不许她翻身。他低头,鼻尖顺着脊椎的方向一路滑下,冰凉的长发散落在令梨后背,热气氤氲,一室旖旎。 如今的姿势她还算能够忍受,虽然令梨非常担心薄念慈睡醒后肚子饿,一口咬掉她半个脖子。 “我在这里拖延的每一分钟,妙青仙子被营救的可能性多出一个百分点。”令梨坚强地想,努力坚持。 算算时间,宗门派来蜈城的长老应该到了,正满城寻找妙青仙子的踪迹,令梨可不能让薄念慈出门碰上他们。 这么一想,薄念慈不擅于早起的毛病反而方便了令梨,他赖床赖得越久,城中的妙青仙子和长老们越安全。 以身饲魔的事情令梨是第一次做,别看她一口答应了薄念慈不公平的游戏条件,其实令梨心里虚得很,纯属走一步看一步。 薄念慈说三日内与她寸步不离,能不能让凌云剑宗一行人避开他要看令梨的本事。 令梨想了好几个办法,脑海中过了一遍蜈城寥寥无几的旅游景点,又挑了几个地下赌场和黑市,凌云剑宗门规规定弟子不许去哪里,她就准备带薄念慈去哪里。 法外狂徒小梨,一直在违纪,从未守门规。 “等他睡醒,吃完饭,我要试一试把他拐进赌场。”令梨暗戳戳地想。 如果薄念慈不擅赌术,是只任赌场老千宰割的大肥羊就好了,让他把自己赔在赌场,令梨打着“我代尊者回魔域请人带钱来替你赎身”的名义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美好的未来令人想入非非,令梨一时间躺着也不难受了,薄念慈睡姿安稳,除了靠得太近的呼吸声,并不闹人。 令梨没有睡过回笼觉,热衷于通宵不睡和晚睡早起的修仙人没有回笼觉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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