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国师的棋艺何等精湛,他又要使出多少本领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小孩严肃地落下一枚黑子。 坐在他对面的国师动作飞快地落下白子,似是连思考都不用,局面了然于胸。 储君一颗心高高提起,他愈发谨慎,每一次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反观国师,落子大气潇洒,说下就下,白子七零八碎也不见她皱眉。 储君下着下着,惊恐地发现:他要赢了! 他竟然要赢了!还是一边倒的胜利! 国师的棋艺之烂,连他三岁时都不如啊! “这难道是国师的考验?”储君热汗津津,“考验我是否有容人之道,懂得进退分寸?” 否则堂堂神仙,怎会是个臭棋篓子? “不应该啊……”令梨低声说,她一脸不懂,“我要输了吗?白子从来没输过呢。” 储君手一抖,指尖的黑子掉落在棋碗里。 他听父皇说过,历代皇室都执掌黑子,白子属于国师。 怎么办!储君无声呐喊,孤坑儿子的父皇啊,打假赛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告诉儿臣呢? 小孩绝望间,龙君来了。 英俊明朗的少年快步走来,神态自若地弯腰拿走国师手中白子,他看了看棋局,隐住嘴角轻微的抽搐。 阿梨下了一百年的棋,怎么还是这个水平……他救场救得好艰难啊。 伽野笑容不变,将白子置于棋盘一角。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压力来到了储君这边。 备受朝臣推崇的储君神色一凛,半晌才落下一子。 伽野一边下棋,一边把带来的点心推到令梨手边,哄她:“阿梨尝尝,厨房送来的,用的是新摘的桂花。” 令梨拈了块桂花吃,道:“不如缥缈楼。” “西漠太过偏远,缥缈楼没有分店在此。”她咬着酥软的点心,“是时候回宗门了。” 伽野:“回去吃点心?” 令梨嗯了一声,平淡道:“顺带送一口锅回去,打磨数年,黑得发光。” 伽野笑了笑,显然明了她话中深意。 储君边下棋边竖着耳朵细听,他听不懂“锅”相关的话题,却听得懂“回宗”二字。 “仙师要回仙界去了吗?”储君小心又惶恐地问,“可是我等有哪处招待不周?” “非也,尔等十分周全。”令梨咽下点心,拍了拍手,“说是要走,总要支会宗门一声,派人即位。以我们那位好宗主的心肠,我怕是还要留个十几年。” 她吃完点心口渴,让出座位去找茶喝,伽野顺势坐到储君对面,几步棋杀的小孩溃不成军。 “你该多向你父皇学学。”伽野压低声音,“阿梨留你下棋,你怎么不知道派人支会我一声?万一我再来晚点儿,这局棋神仙难救。” 储君深以为然,牢牢记下龙君的教诲。 小孩离开国师府后求见他的父皇,向皇帝报告今日之事。 “……国师仅泄露了只言片语,儿臣不敢多问国师回宗之事。”储君俯首道,“若下回有幸再得国师传召,我定先派人拜访龙君。” “不必。”皇帝出言指点傻儿子,“龙君终日与国师形影不离,你能单独和国师下棋许久才是怪事。” 怕是国师下棋下了百年,把自己下飘了,想着面对一个小孩她肯定能赢,悄悄瞒着龙君来和储君对弈。 她的棋艺不说也罢,看着伤眼。 龙君行事野性洒脱,却是个黏人的性格,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国师人影就要起身找人,暗中吩咐储君不许和国师独处。 “国师下凡许久,想回仙界亦是人之常情。”皇帝沉声道,“只是龙君必然随她离去,不愿久居我朝。” 可恶,以前的国师都没有买一送一的好事,折扣怎么突然就要没了呢?心痛。 “龙君与国师感情甚佳。”皇帝回忆道,“那是你祖父时期的事,你祖父登基前极不受宠,前任皇帝昏庸,竟命他祭天召唤真龙,若无龙吟则下令杀之,百般折辱。” “国师慧眼,认定你祖父是一代明君,于是唤真龙应之。” 皇帝感叹道:“我朝年年祭天,哪有皇帝唤得出真龙?唯有国师怜惜你祖父,又嫌弃孤身寂寞,邀龙君下凡相陪。” “一晃便是百年。”皇帝眯了眯眼,“朕年幼时拜访国师府的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时过境迁,神仙容颜依旧,不见衰老垂败之态。” 不仅容貌没变,下棋的水平也一点儿没变,真真是百年如一日。 “百年来我朝风调雨顺,无灾无祸。”皇帝叹息道,“从前的国师可没有这般本领,不知仙界是怎么想的,把这样厉害的大人物派来凡俗。” 皇帝也是很有自知自明的,现任国师的水平高出前任数百倍不止,他起先狂喜,而后满肚疑惑。 “仙界此番作为就像朕命令大将军去做马夫,大将军自然能完美胜任马夫一职,可这不是折辱人吗?” 国师还老老实实上任了百余年,迟迟不见接班之人赶到。 仙界的管事人是怎么想的? 是啊,宗主是怎么想的?远赴西漠来接令梨班的周贤大为不解。 他是筑基后期的外门弟子,抽签抽到了苦差事,一边安慰自己说不定西漠有他结丹机缘,一边磨磨蹭蹭来上任。 西漠王朝国师一职练气后期弟子就可当之,但为了避免意外,除非实在抓不到人,都是让筑基的外门弟子上任。 凌云剑宗距离西漠极远,周贤抽签前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候在西漠等他接班的同门定像盼替死鬼一样盼他来吧。 “听说宗主已经尽力了。”周贤的师兄告诉他,西漠王朝国师一职谁都不肯上,说好五十年的任期,宗主拖也要拖到一百年才放人,若是碰到软柿子,拖一百五十几年都有可能。 “我们既没有修为也没有背景,哪敢和宗主作对?”周贤的师兄拍拍倒霉师弟的肩膀,“你入宗时候不短,还未看明白宗主黑心资本家的本质吗?” “宗主这般行事,迟早有人受不了,若是有人学隔壁小明师兄毅然叛宗,看他的脸往哪儿搁!”周贤愤愤然,御剑上任。 他一路飞一路吃灰,总算到达西漠王朝国师府。 “外门周贤前来上任,不知在下要接哪位师兄师姐的班?” 国师府门户大开,周贤收剑入内,脚踏入庭院中自自然然行了个平辈礼:“师姐安好——卧槽!” 周贤连滚带爬狼狈地把平辈礼换成晚辈礼,舌头都打结了:“见、见过道君!请恕晚辈冒犯之罪!” 他满脸写了见鬼二字:这不是练气筑基弟子都不乐意上任的活计吗?宗主是吃了哪颗熊心豹胆,敢把化神道君放逐到西漠! “无知者无罪,你起来吧。”道君师姐声音轻缓,眉目间有些倦意,似是看透了无常世事,不再对人性抱有期待。 周贤战战兢兢缩着脖子起身,不敢抬头,内心激流勇进,波涛汹涌。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他内心狂吼,定是宗主故意把道君师姐放逐到西漠,折辱她,压榨她,把人家的任期从五十年拖延到一百年,又故意不催周贤早点上任,拖拖拉拉。 化神道君来给凡人王朝当国师,闻所未闻!谁听了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来时,宗主可有嘱托?”沉默良久,道君师姐轻声问。 “并、并不曾有。”周贤冷汗打湿后背,“按照流程,我接任后师姐便可回宗了。” “回宗……”周贤听见道君师姐呵了一声,心灰意冷的声音,又像深埋岩浆的火山。 “宗主怕是没想到我能突破化神罢。”黑发少女懒怠地说,“若是知道一个好用的化神道君、一个宗门招生活招牌流落西漠,怕是早就急吼吼叫我回去了。” 周贤把头埋得更下,以他对宗主的了解,道君师姐说的绝对是事实。 “这凌云剑宗弟子身份不要也罢。”她的声音低得像一阵风,落入周贤耳中却如千斤重,震耳欲聋。 “算了,总该回宗一趟。”令梨扶起冷汗狂流的新任国师,微微一笑,“且安心,你我仅一面之缘,又怎会攀扯你之罪责?” 罪责?周贤心跳一跳,他用力眨眼,不让汗水打湿睫毛。 连系前辈话语中的怨怼和不忿,她即将犯下的罪孽呼之欲出! 捉拿叛宗者人人有责,欺师灭祖之徒不需要怜惜,可、可前辈她事出有因…… 换成周贤自己,他断断忍受不了宗主的折辱,修仙修得是洒意快活,从没有化神道君受委屈的道理! 隔壁上清仙宗小明师兄叛宗,宗主长老大怒,其余弟子可是半点儿不记恨他。 半晌,周贤微微躬身,声线压得极低:“公道自在人心,是是非非同门自有定夺,前辈慢走。” 令梨挑了挑眉,了然颔首,道了声:“借你吉言。” 背锅一事,稳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全世界的打工人站了起来
第162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二天 ◎叛逆双杰◎ 舆论是群众的战争, 令梨深谙此道。 虽然她的朋友不到五指之数,但客服小梨的客户囊括凌云剑宗百分之九十的外门弟子和一大部分内门弟子,口碑极好, 回头客极多,是宗门打工业中一座不朽的丰碑。 坚实的群众基础是令梨最有力的后盾, 西漠的百年间她日复一日打磨为宗主准备的黑锅, 磨得又黑又大, 誓要他背上再翻不了身, 做一只起不了身的大鳖。 十年磨一剑, 百年磨一锅,何等敬业的工匠精神! 令梨可是筑基期就敢偷宗主峰网线、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法外狂徒,她太清楚凌云剑宗普通弟子心中浓浓的怨气了。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炸山头的梦呢?每当期末考核划重点划满整本书的时候, 课外实践学分被执事克扣的时候,打游戏打到一半却因为没到金丹期而被防沉迷赶下线的时候—— 倘若活人怨气能化鬼,凌云剑宗已经是一座鬼门关了。 弟子们之所以咬着牙忍耐, 只敢在人后拍桌大骂, 是因为实力太弱无法反抗, 只好憋着气气成王八。 黑心资本家宗主心知肚明,他泰然自若地挥一挥衣袍, 自觉十分大度:吾不爱虚名, 只要吾之弟子为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倍感欣慰也。 骂就骂呗, 大义站在他这边! “宗主太傲慢了, 傲慢是他的原罪。”令梨冷笑。 作为曾经的基层弟子, 令梨十分理解大多数外门弟子的心理活动:他们没有实力, 没有背景, 凌云剑宗的上岸门槛又高得让人付不起退学的沉没成本, 唯有忍耐——忍耐到成为金丹真人,或者再敢梦一点,成为元婴老祖,就能摆脱黑心资本家的压榨了。 令梨将残忍地碾碎他们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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