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丹歌一边用剑替他扫开路上的障碍,一边问:“你的身体比上次更差了,你做了什么?” 少年动作微顿,凌乱但整洁的乌发蹭过她的手臂。虽然行走缓慢,但闻丹歌还是看出他的迟疑,见状便没有继续追问:“算了。这里有一碗补汤,你不嫌弃的话就喝了吧。” 少年和他哥哥一样都是火道,玄凤汤对他而言是极其滋补的药膳。果然,一碗汤下肚,他的脸色都红润起来了。闻丹歌不禁嘴角上扬,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的手艺怎样?” “是你做的?”他惊奇地问,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很好喝。” “嗯。”她点点头,本想沉稳些,但在应礼那积攒的挫败感急需宣泄,还是没忍住泄露心情,“炖了两个时辰,没用引火诀,特意用的柴火烧...” 又是这样,一旦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就会说个没完,像是憋了许久的话对他一吐为快。但少年不反感这种声音,相反,他觉得这种时刻太过温情,就像梦境一样,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温情时刻。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一个饱含善意的人陪在身边。虽然衣衫单薄四壁空白,却不觉深秋寂寞。 他很感激。 “啊,又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回过神时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不觉又耽搁了许多时辰,闻丹歌懊恼极了。 少年是很好的听众,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附和或者纠错。每次与他共处一室,特别是在应礼那受挫后来找他,心情总是会变好。 她不禁感慨,哥哥和弟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但是少年似乎不知道她的身份,偶尔会问一些让人尴尬的问题。比如现在—— “没事的……之前,你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现在呢?他喜欢上你了吗?” 闻丹歌:“好像、似乎、也许、可能...没有。” 少年“啊”了一声:“可是你都为他做了这么多...换做寻常人早该动心了吧?” 闻丹歌无奈:“他不一样。他是大家族的孩子,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都不缺,或许我做的那些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吧。” 他沉默一瞬,继续为她抱不平:“不一样的,不光是价值的问题,你的心意呢?他没有看到你的心意吗?” 生来拥有一切并不是能够忽视甚至蔑视别人心意的理由。况且从她的描述里,他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对方的正面反馈。她究竟是因为什么爱上那个人? “...很快我就能成功了。他已经开始寻求我的帮助了。”闻丹歌哑然,半晌才吐出这样的结果。虽然应礼的态度有些古怪,但在今天之后起码愿意见她了。 少年的眼神“腾”地亮起来,他是真心为她感到愉悦:“当真?他肯接受你的喜欢了吗?” “差不多?”顶着这样炽热的目光,闻丹歌实在不想让他失望,罕见地撒了谎。少年眼底的喜悦似乎有一瞬的黯淡,转眼又被笑意填满:“我就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闻丹歌也笑了:“嗯,借你吉言。到时候,额,请你喝喜酒?”作为新郎的弟弟,他应该会出席吧?果然还是要额外感谢吗…… “好啊。”他答得轻快,心底却是另一番想法。 她如果成婚了,就不能再与他有过多来往。而失去她的庇护后,他必须从方寸宗离开。 毕竟如果再不走,等方寸宗的人发现他的炉鼎体质,他逃也来不及了。
第4章 螣蛇 ◎我和贺兰时从小一起长大,她对我来说,就像妹妹一样。◎ 方寸宗辖境,无名村。 “阿婆请问,您知道乱葬岗怎么走吗?” 秋雨连绵,让本就狭窄的山间小道泥泞难行。深沉夜色下阴风阵阵,似乎暗含着亡灵的哀嚎。陈阿婆走得心力交瘁,猝不及防听到人声,吓得腿脚一软,险些跌下田埂。 “您当心。”声音近到耳边才听清是个女声,陈阿婆被她扶着站起身,嘴里还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道:“谢、谢谢女娃子。” 闻丹歌带着斗笠,一身玄衣隐于夜色,整个人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扶着老人走过最艰险的路段,把问题重复一遍:“您知道乱葬岗怎么走吗?” 陈阿婆那一口气好险没提上来。她颤抖着指了一个方向,忍不住提醒:“女娃子,最近我们这邪门得很,老是莫名其妙死人。这村里啊能跑的都跑了,连我都跑出来了,你怎么、你怎么还要去乱葬岗呢?” 趁老人不注意给她贴了张“平安符”,闻丹歌解释:“您听说过方寸宗吗?我是宗里派来降妖除魔的,您放心,明个你就能回来颐养天年啦。” “原来是方寸宗的小道长!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见阿婆越走越远,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闻丹歌压低斗笠,缓步往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既然村里人都走光了,她就没必要隐藏气息。 螣蛇,火神,其神性柔而口毒,司火光、怪异、惊恐、梦寐、妖邪、蛊惑之事。恰好又能炖成补汤。但这次闻丹歌吸取教训,应礼既然只说了取妖丹,她也懒得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杀了便是。 乱葬岗已经被妖兽破坏得不成样子。雨势渐大,滂沱之下石碑倒塌,露出坟包中阴森白骨。鸱鸺嚎啕,天鼠倒悬,黑夜中的生灵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鬼魅之眼。 方才那阿婆说村里人莫名其妙死掉...结合几具新尸体的死法,这螣蛇用的应该是梦寐术,于梦中杀人。 这就难办了啊...乱葬岗里怎么睡得着。闻丹歌掂了掂手中剑,本想直接逼出妖兽,运气时却突然遭遇堵塞,竟是刃毒又发作。 二百岁时解刃毒是死限,这并不意味着二百岁之前刃毒就不会发作,只是能被压下去而已。按理来说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动用太多力量,可既然应礼要求了,她还能拒绝吗? 硬的不行就委婉点。闻丹歌席地而坐,随意挑选一位幸运儿的墓碑当靠垫,头一低眼一闭就开始催眠自己。 秋夜寒气入体,比雨水更冰凉的却是体内的刃毒。她默念太上玄经调整内息,将筋脉中逆行的那股邪气一一拔除,却在与其中一股力量缠斗时坠进了无垠的黑暗。 黑暗如潮水将她包裹,天地六感被剥夺,宛如新生的混沌。 熟悉的一幕。 她看见年轻的自己缓缓上前,一对稚子惊恐地看着她,浑身颤抖却逃脱不能。 又是这一幕。 她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逃避这铭刻在心底的罪孽。但刃毒就是要她看清自己的劣迹,逼她直视一切。 提剑,挥剑。 刹那被拉长成永恒,意外溅到她眼里的血液化作无边血色,耳边有雷声炸开,模糊轰鸣。 然后归于沉寂。 “看够笑话了吗?”闻丹歌问。 下一瞬,战无不胜的迎魁剑抵上螣蛇七寸。妖兽似乎不明白她是如何挣脱梦寐的,鳞甲坚硬的蛇尾重重向她甩来。闻丹歌身形岿然不动,手中剑意寒芒四射,胜过雨夜惨淡的月光。 剑诀落下,再坚硬的鳞甲都化为齑粉。螣蛇嘶吼着想要摆脱她的穷追不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迎魁的影子剑起剑落。霎时血花四溅,巨兽冲天吼出最后一声,接着便徒然倒地,激起一片泥星。 闻丹歌缓慢起身,似乎还因为余毒未消而身形不稳,勉力以剑做支撑才能站直。螣蛇死不瞑目的竖瞳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寒光,庞然身躯山崩地裂般倒向她。 闻丹歌掀起眼帘,提剑于凌空一斩,迎魁裹挟纯正剑气在黑夜中燃烧,宛如陨石坠地,烽火燎原。 这一次,螣蛇再没有机会发出哀嚎。 螣蛇烧烤的气味并不好闻,她割下衣袍一角蒙住口鼻才得以继续行动。意外的是,这只妖兽的妖丹比想象得还要小,恐怕不能让应礼满意。 可她已经很疲惫了,现在只想回去一觉睡到天亮。 抱着这样的念头才走了两步,沉重的步伐硬生生拐了弯。 闻丹歌压低斗笠长叹一口气。 深夜,少宗主书房的灯还亮着。门房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又迅速收回去,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这不合规矩”“闻姑娘看见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我看见了,如何?”她问。 门房被她吓得险些惊叫出声,捂着嘴压低声音同她说话:“闻、闻姑娘你误会了,少宗主他没有和别的姑娘谈情说爱!” 闻丹歌:“...我信你。但我找你们少宗主有事,现在可以进去吗?” 门房神色复杂:“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但您千万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啊!千万别!” 闻丹歌点点头,脚下一轻便越过院墙。她也看到书房里一灯如豆的光亮,礼节性地招呼了一声:“是我。” 窗上人影的动作突然剧烈起来,屋内传来桌椅相撞的动静。闻丹歌耐着性子数了十个数,待数字归零时,门开了。 她默默收回踹门的腿,献上诚挚的问候:“晚上好。” 应礼衣冠整齐,鬓发未乱,只袖口沾了一点墨迹,刚才应该是在书房里写字。因她深夜造访,面带愠怒:“闻姑娘好兴致,这个时辰还不与周公相会?” 闻丹歌歪头,不解:“你亦未寝,我打扰到你了吗?” 应礼:“......”每次和她说话都能气个半死!看在她还有点用的份上,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一点怒火:“深夜来访,可有要事?”言外之意是没有要紧事就滚出去! 闻丹歌“哦”了一声,拿出凝魂盏:“你要的东西。” 凝魂盏中,一大一小两颗猩红妖丹漂浮着,只一眼应礼就能看出它们来历不凡。他下意识想要夺过凝魂盏,却被闻丹歌避开。 她指了指他身后不知何时现身的女子,眨眨眼:“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闻姑娘不要误会,我偶得了一卷山水大师的画作,听闻少宗主于水墨画上造诣颇深,这才星夜来访。” 自称是“拂月宗宗主之女贺兰时”的年轻女子请她坐下,又递茶给她,前前后后地忙活,比应礼更像这间书房的主人。 应礼则仔细查看着凝魂盏中的两颗妖丹,神色晦暗不明。 “前几日才收到的海外蓬莱,可合姑娘胃口?”贺兰时问。她杏眼温润,柳眉似黛,在深秋的夜里仍只穿了一件薄纱,婀娜多姿,飘飘欲仙。 闻丹歌惊讶:“又是海外蓬莱?” 这难道是什么很流行的冷门小众茶饮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喝。 贺兰时也是一惊:“又?难道闻姑娘也喜欢吗?这还真是巧合呢。”说罢“不经意”地露出一截细腻皓腕,袖下暗香浮动。 “这味茶极为难得,据说长在海外仙山上,非朝露晨霜不灌,非天地精华不汲。其芽期极短,只有三日,采茶人...”“采茶人需在三日之内将茶芽择下,再以水晶琉璃罐密闭,埋于双色腊梅树下七七四十九日,来年立春时挖出方可使用。”应礼不知何时收了凝魂盏,立在贺兰时身旁与她一唱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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