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杀了楼师兄!”弟子一身剑修道袍,正是之前夕山上被应礼赞过一回的少年。闻丹歌低咳几声,勉强出声解释:“他入魔了。” 那弟子怒气更盛:“你胡说!楼师兄朝乾夕惕,夙夜匪懈,实乃吾辈楷模!岂容你污名?” 不等闻丹歌解释,有人被激回几分理智,为他增势:“就是!而且入魔?自从千年前仙盟把魔族封印在绝地谷后,九洲十八境哪还有魔?杀人偿命,你莫要狡辩!” “我们都看到你......你杀了楼泯!杀人偿命!”“偿命!” 一层层讨伐在耳边荡开,喧嚣吵得闻丹歌头疼欲裂。她握着滴血的剑,表情沉郁,周身气息低迷,唇上还带了一点鲜红,宛如杀神。而她身后,躺着被一剑穿心的楼泯。此情此景,众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杀了人。 “白衍......你来说。”她不欲辩解,阖眼点了白衍的名。白衍被她这一声唤回神智,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尤其是自己的师弟,那目光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丧失了思考能力,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你莫要再威胁他!”那弟子执剑挡在白衍身前,“我认得你。白师兄他们就是因为你才失踪不见的!” 此话一出,众人幡然醒悟,纷纷打量起白衍。对啊,白衍不是、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出现?还出现在楼泯死亡的现场? 白衍腿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颤抖不止:“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模样太过可怜,有人不忍出声:“别问他了,或许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呢?” 他们放过了白衍,却不可能放过闻丹歌。有人悄悄溜走通风报信,又有人撺掇之前出声的那位弟子:“丰蝉师弟?何必与这妖女多费口舌?押去戒律堂就是!” 丰蝉正有此意,举起手上捏碎的联络符:“我已通知戒律堂。诸位同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楼泯师兄白白牺牲!” 又是一阵叫好,众人围着丰蝉抚掌称赞。无人在意的地方,闻丹歌恢复了些力气,蹲下身,朝楼泯的尸体举起了剑。 剑尖晃着一点日光,没入腐烂的躯壳。一声难以察觉的哀嚎之后,四溢的黑雾瞬间消弭,倒在地上的楼泯变回一具普通的尸体。 魔的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污染土地、灵气,甚至人的神智。 做完这些,闻丹歌终于有时间理会一旁又警觉又松懈的人们。警觉是因为,他们始终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唯恐她出逃。松懈是因为......他们好像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 不管怎样,闻丹歌没想过走。毕竟她要是走了,可就坐实这些人的诬陷了。 她不欲和这群人白费口舌,道:“乾坤长老丢的东西,应该就在楼泯身上。” 沸沸扬扬的人声忽然安静下来。丰蝉恶狠狠瞪她一眼:“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信你?” 闻丹歌缓缓眨了眨眼:“那你们又凭什么认为,眼见一定为实。传说传了一千年,三人成虎,真假不知。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她收了剑,干脆就坐在楼泯身边,等戒律堂的人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一步。 毕竟......楼泯的死相十分可怖,她能若无其事地坐下,其他人却不敢。 丰蝉憋红了脸,欲反驳又苦于词穷,半晌只憋出一句:“如此粗俗,你、你配不上少宗主!” 闻丹歌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同你说人言可畏,你提应礼作甚?我配不上,你配吗?” 她说这番话没有任何挖苦讽刺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谁知丰蝉听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提了剑就要砍她。好在此时戒律堂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闹剧。 闻丹歌十分配合。她自知无罪,当然不会挑战方寸宗的权威,只犹豫着和戒律堂弟子提了一嘴:“麻烦你代传应礼,我有话对他说。” 宗中弟子入魔这种大事还是有必要让掌权者知道。 戒律堂弟子正往她手上缠缚仙索,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进了戒律堂的,十个有九个说要找少宗主喊冤,你算什么人,也配? 方寸宗不愧是仙盟盟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连禁闭室都造得十分气派。磐石做底,坚木做柱,处处透露着威严。 闻丹歌却一眼看出,这都是些表面功夫。有心者想逃,哪里都是破绽。 她若是想走,别说禁闭室,绝地谷都不一定拦得住。可她既然来了,就要拿了真相清清白白地走。 禁闭室没有门,进出都有传送阵,只有头顶高高开着一小扇窗。如此环境下,气味当然不会好闻,她本就因为刃毒发作头昏脑涨,在这一方逼仄中待久了,神智也有些昏昏沉沉。 然后果不其然,触发了“隔墙有耳”。 恍惚中听到几个守夜的弟子在抱怨,诸如“这么晚了还有人生事真是不知好歹”,又有“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谁料话题兜兜转转,竟落在她身上。 一个略低的男声率先道:“哎,你们知道里面那个......是谁吗?” 闻丹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催眠自己不要去听这些人闲话。然而刃毒时而屏蔽五感,时而又放大感官,总之就是要和她反着来。 “是谁啊?瞧着不像内门的,莫不是外门弟子犯了事?”“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略低的男声见有的卖弄,抬高声调,“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不想说就别说,小心我削你!” 男声卖足了关子,才不紧不慢道:“——少宗主的未婚妻。” 接下来的话,闻丹歌不用听都知道。无非是把那天门外杂役弟子的话又重复一遍,说她痴心妄想,高攀不上...... 从前她是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的。在乎这些作甚?还不如多杀两只妖兽,多攒点相公本。可偏偏今日,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丰蝉的那一句“配不上”。 她是剑锻火淬出来的人,哪里会拈酸吃醋?“镇”生来拥有旁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匹敌的力量,与之相应的,他们天生没有常人的情感。 爱恨痴嗔,喜怒哀乐。寻常人的悲欢,他们从来一剑劈过。 所以“星人”对他们而言,才会这样特殊。因为“星人”不仅是刃毒的解药,还是让他们重新拥有七情六欲、迈入软帐红尘的解药。 夜深了,禁闭室悄无声息,连看守们都酣然入睡。她清楚地知道,这里只有自己还醒着。 应礼不会来了。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母亲病了,还是因为她病的。而乾坤长老失窃的事情没有结果,他应该忙着这些事,分身乏术。 可她透过窄窗,看见夜空中一颗星子也无,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没有那些事,应礼也不会来看她。 她不知道那些刁难吗?丰蝉脱口而出的话、家宴上陌生人的突然发难、还有那一次次的闭门羹。她只是少了些许正常人的情绪,可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啊。 星人、星人......她一遍遍默念着这个称呼,心底没由来的烦躁。 忽地,一阵风吹开浓云,露出犹抱琵琶的弦月一角。 月光惨淡,但总归照着同一片大地。她想起不告而别的少年,双手抱膝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去哪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千里之外,方寸宗边境的某处破庙里。 外面雨势渐大,少年躲进庙里,收了身上油衣翻找水囊,手指碰到藏在衣襟深处的符纸,一愣。 他知道这是联络符,而且是能翻山越海、不远万里的珍贵符纸。 抬头,乌云遮月,只隐约看见一片朦胧的轮廓。 他不禁想,她在方寸宗中处境如何?应礼当是不会对婚约妥协的,又有贺兰时虎视眈眈......才想了片刻,又自嘲起来。 自身都难保,何必多管闲事? 第二天白天,应礼还是没有来。闻丹歌却也不急。毕竟楼泯的事那么蹊跷,除了她,他还能找谁? 果然,在最后一道日光遁入山川之前,应礼姗姗来迟。 他并非孤身前来,一左一右带着白衍和丰蝉。区别在于,白衍惊慌失措,如履薄冰,丰蝉则满脸的势在必得。 人一多,禁闭室的空间就不够了。看守领她出了传送阵,她甫一出来,丰蝉便皱起眉头,夸张地捂住口鼻:“什么味?” 闻丹歌看了看应礼的脸色,看不出来便作罢。丰蝉被她无视,碍于应礼在场没有发作,只能冷哼一声表示鄙夷。 应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闻姑娘,坐。” 闻丹歌也没和他客气,开门见山:“东西找到了吗?” 应礼一怔,摆手:“先不提这个。闻姑娘,你还记得谷底那次狩猎妖兽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衍他们应该都......如今白衍被你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其他人呢?” 那次狩猎他凭一人之力斩杀甲级妖兽,名声大噪。即使后来他知道妖兽是闻丹歌所杀,可其他人死无对证,闻丹歌也不会说出去,那么妖兽就是他杀的。 但现在白衍活着回来了...... 他不露痕迹地看了眼瑟缩的白衍,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其他人?这你要向莫惊春赎了。”一个人的钱她出得起,十个就免了。 丰蝉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胆!你怎敢直呼莫、莫宗主的名讳?” 要知道那可是世间少有的言灵大能!一言可抵百万师! 刚用联络符叫醒友人的闻丹歌:“为什么不可以?她说她半柱香后就能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14 23:37:35~2024-02-18 22: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茉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婚约 ◎闻姑娘为什么会以为,婚约不作数呢◎ 莫惊春的大名,应礼还是在父辈那里听说过的。都说她惊才绝艳、是百年难遇的言灵天才,以一人之力挽回了式微的一言宗,使原本摇摇欲坠的宗门重回仙盟巅峰。 应礼还知道,这位莫宗主在一言宗欣欣向荣一片大好景象之时主动请辞,选择云游天下。如此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前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的? 应礼尚且能压抑怒气,只流露出淡淡的鄙夷,丰蝉却直接多了:“难道你以为胡乱叫来一个人我们就会认?你怕是不知道,两年前,莫宗主特意来为我们少宗主开剑,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可都是见过莫前辈的!”说罢,他骄傲地抬头挺胸,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应礼也面带微笑,不无得意。 毕竟被修真界公认的大前辈开剑这事,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他应礼是独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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