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脸色一沉,盯着她的脖颈,檀口轻启,射出一支毒箭:“大姐,你颈纹好深啊。” 对女人的称呼,算得上是一门学问,差不多的字眼,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比如姐姐,大姐,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带给女人的感觉可谓天壤之别。 还有眼纹,颈纹,抬头纹,所有与皱纹相关的字眼都是禁忌。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和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杀伤力又有所不同,后者往往大于前者,因为男人毕竟是个外行。 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的才是门道。 从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和从年长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杀伤力又不同,前者往往大于后者,因为比自己年轻,本就是一种伤害。 阿绣虽然蒙着脸,但灵活清澈的双眼,脆生生的声音,都彰显着她的年轻。 因此她这一张嘴,便射中了丹娘子的要害,再加上桑重这个男人在场,效果倍增。 只见丹娘子勃然色变,目眦欲裂,喝道:“吃离了眼的小娼妇,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手一抖,剑气裹着怒气,洪水决堤一般向桑重和阿绣奔腾而来。 桑重挥剑招架,阿绣为免妨碍他,身子一缩,只有三寸来长,坐在他肩头,双手攥着他的衣领,小嘴还说个不停:“大姐,休要躁,生气老得更快。奴有个方子,祛颈纹极好,大姐你记着:白附子十二两,白芷,天麻,生南星,防风,羌活各一两,研极细末,敷在颈上。保管大姐你三个月内,肌肤嫩滑如荔枝肉,一条皱纹都看不见。” 她句句不离大姐二字,丹娘子愈发暴躁,出手渐失思量,道:“放屁!这分明是止血的方子!” 阿绣笑道:“原来大姐你也通药理。” 桑重觉得她简直像架在自己肩头的一张弓弩,嗖嗖嗖地放箭,又快又准,不觉笑了。 丹娘子心知这小娼妇想让自己分神,却无法置之不理,斗了数百个回合,被桑重瞧准破绽,一剑洞穿了胸膛。 抽出剑,桑重喘了两口气,侧首垂眸看着阿绣,真是个天巧玲珑的袖珍美人,竟有一口吞了她的冲动,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先别变回去了,这样不容易被伤着。” 他手臂挨了两剑,一时也无暇包扎,带着阿绣赶往三元真火所在的地方。 炼器房内,炉火照耀着温行云的脸,火中的剑已经烧红。他看不见,但他能听见剑的低语,诉说着炙热中的每一丝变化,告诉他何时取出来最恰当,这比肉眼可靠得多。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听不见,火烧得他心神不宁,是因为那个本该在今日施行的计划么? 淬火,将烧红的剑放入冷水中,变得锋利无比,永不卷刃,是铸剑最关键的一步,温行云从不假手他人。 “初五呢?叫他过来。” 他身边的初三沉默片刻,道:“初五今日不当值,中午便去山市了。” 温行云心一沉,寒意自脚底升起,他再也待不住,大步走出炼器房,往万花深处去。雨丝紧密,侍女赶上来替他撑伞,他面色焦急,竹青长衫飘飖,像疾风中的一片叶子,眨眼已淡入烟雨,追之不及。 那尊两百万灵石买来的莲鹤方壶,正是启动戈雁山机关的钥匙,一直存放在万花深处顶楼的暗格里。温行云一摸暗格,便知道莲鹤方壶不在了。 他屏住呼吸,感觉一脚踏空,坠入万丈深渊,这种恐惧远比之前设想的强烈。 事已至此,要去救她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人已掠出了澹云阁。
第八十一章 悟得真意已忘言 “就是这里了。” 桑重与阿绣面前是挂满枯藤的石壁,高有百丈,桑重拨开枯藤,在石壁上摸索一番,确定了方位,食指蘸了血,画出一个极为繁复的法阵。 华光一闪,他们进入石壁,置身幽暗的洞穴中。这洞穴应该很深,却十分干燥,前面隐隐透出光亮。桑重与阿绣隐匿身形,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两边石壁渐渐合拢,洞穴愈发狭窄,勉强容一人通行。 逶迤又行数十丈,星星点点的亮光近在眼前,桑重侧着身子挤上前,原来是一层屏风似的岩石,上面有许多细小孔洞。 屏风岩后的洞穴十分宽敞,光亮来自于一盏鎏金连枝灯,灯旁摆着一把湘竹交椅,一名白衣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椅上。他面前是一张石桌,桌上有一物,竟是莲鹤方壶。 桑重和阿绣皆感诧异,旋即想到袁继先墓里的莲鹤方壶被铜雀堂盗走了,丹娘子承认自己是铜雀堂的人,这名白衣人一定也是铜雀堂的人。 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修为或许还在丹娘子之上,且有莲鹤方壶,桑重不敢贸然出手,扫视周围的石壁,明显是经过开凿的。白衣人左边的石壁上有一个凹槽,看形状与莲鹤方壶正好吻合。 桑重明白了,又见地上有个莲花漏,刻箭快指向子时了。 阿绣伸手一指,传音入密道:“那边石壁上必是个机关,莲鹤方壶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桑重嗯了一声,道:“时辰应该还没到,他在这里等着,钟姑娘暂时是安全的。” 阿绣稍微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支竹管,道:“先用迷香试试。” 桑重没有反对,也不奇怪她为何随身带着这种东西。阿绣拔开塞子,含住竹管一头,另一头穿过孔洞,正要吹气,轰隆隆一阵响,似乎是石门开启,一人走了进来。 他身量与桑重差不多,穿着件竹青色窄袖云缎长衫,束发簪冠,两鬓如漆,脸庞苍白消瘦,一双眼黑沉阴翳,过于分明的黑白两色在他脸上交锋,显出肃杀之气。 白衣人身形一僵,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叫了声阁主。 阿绣不曾与温行云照过面,只见过他在名人榜上的画像,闻声才认出来,吃惊道:“怎么会是他?莫非他也是铜雀堂的人?” 桑重不言,眉头微拢,神情有些凝重。 阿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眼下对铜雀堂的了解,这已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组织,倘若温行云也是其中一员,这个组织里还有哪些高手,便难以想象了。 温行云冷冷道:“初五,我已告诉过你,炼化谪仙一事作废,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初五知道他今日要给宝剑淬火,没有要紧事是不会离开炼器房的。见他来了,浑似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即将成功的喜悦都成了灰烬。 自己的行踪,他是怎么发现的?也许他反悔了,想拿莲鹤方壶来这里,发现莲鹤方壶不见了,便想到了。 初五死灰般的心里又翻出一点火星,抬头看着温行云,眼中满是赤诚,并无半分不敬,道:“阁主,属下知道您对钟姑娘有情,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炼化了她,我们便能造出震古烁今的绝世法宝,再也不会有人说澹云阁不如昔日的鬼斧门。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么?您若因为一时的恻隐,错失良机,将来定会追悔莫及的。” 温行云反剪双手,侧首面向烛火,明亮的烛光柔化了他的五官,显出温润的美。 阿绣虽然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这样的皮囊,加上泼天的富贵,足够赢得大多数女人的芳心。 他伸出手指,划过跃动的火苗,搓了搓指尖,道:“无论做不做这件事,我都会后悔,相比之下,我想还是不做这件事更好受些。” 初五仿佛看见他陷入流沙,急切地想拉他出来,道:“钟姑娘身份特殊,性情古怪,就算您放过她,她也未必留在您身边,您这是得不偿失啊!” 温行云笑了笑,道:“我只是希望她活着,无所谓她留不留在我身边。” “阁主!”初五待要再说,温行云抬手制止,转过脸来,神情又变得冷漠,不容置喙道:“事情到此为止,跟我回去罢。” 一串响亮的笑声传来,明处的温行云,初五,暗处的桑重和阿绣皆是一惊。 温行云霎时收了莲鹤方壶,凸起的岩石后转出一男一女,男子颀长挺拔,披着石青色的斗篷,头戴珠冠,黝黑的圆脸,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女子身材娇小,穿着莲青色对襟衫子,月白罗裙,蒙着面纱,一双清泠泠的眼毫无笑意。 男子握着折扇,看温行云的目光中有一缕妒恨,笑道:“想不到温阁主竟是个重情轻利的男子,叫我好生失望。” 温行云皱了皱眉,道:“阁下是哪位?” 男子道:“我是铜雀堂的人,奉堂主之命来观摩温阁主的杰作。既然温阁主不忍心动手,便让我替你完成罢。”说着手中多出一尊莲鹤方壶,向着石壁上的机关扑了过去。 温行云一挥手,一点碧光直击男子面门。男子衣袖中一蓬银光如暴雨激射而出,碧光霎时也化作数十点,两种暗器相撞,声音异常美妙。 就在这一瞬间,温行云人已闪至机关前,与冲过来的男子对了一掌。男子凌空后翻,洞穴里急风回旋,至少有十七八件暗器打向温行云。这些暗器发得又快又准,且无声无息,显然是专门对付瞎子的。 连枝灯上烛火跳跃,忽高忽低,整个洞穴忽明忽暗,温行云一动不动,暗器在他周身似乎碰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纷纷坠落。 他指间夹着一枚比纸还薄的梅花镖,唇角一勾,微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鬼斧门的袁门主。早知道你是自愿加入铜雀堂,祖坟也是你自己盗的,我也不至于唏嘘多日。” 阿绣恍然大悟,这名男子就是袁弥,之前他被铜雀堂的人抓走,袁继先墓被盗,是他与铜雀堂联袂唱的一出戏。其目的恐怕是摆脱已经衰微的鬼斧门,拿出袁继先墓里的莲鹤方壶,借铜雀堂之手,实现自己的野心。 桑重道:“先前我还觉得奇怪,一个浪子怎么有那样高超的棋艺,果然是做戏。不过我看他不是温行云的对手,我们先不要动,静观其变。” 阿绣知道他喜欢在幕后看戏,钟晚晴没事,她也乐得看会儿戏,笑着点了点头。 袁弥站在蒙面女子身旁,神情变了变,哈哈笑道:“温阁主虽然眼盲,想事情倒是很通透。其实我们堂主一直很赏识你,关于这位钟姑娘,你可知她只是谪仙的一个分身?” 这话好像一只鬼手,冷不丁地抚过阿绣的脖颈,她骇然色变,浑身僵住了。 铜雀堂怎么知道钟晚晴是分身,莫非他们已经知道辛舞雩的存在?这怎么可能呢? 桑重也诧异极了,见阿绣脸色难看,将她圈在怀里,一发不敢妄动,唯恐错过了更重要的信息。 “分身?”温行云眉头一拧,面上掠过错愕之色,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袁弥功夫不如他,见他不知道分身的事,便又恢复几分自信,打开折扇摇了摇,道:“这是机密,温阁主若想知道更多,总要拿出一点诚意。” 温行云不冷不热道:“你们想让我炼化晚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