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愚蠢的行为啊,在此之前,桑重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蠢。 阿绣屏住呼吸,须臾吐出一口气,道:“好。” 桑重很是意外,心中有些不快,他果然只是为了自欺欺人,这满口甜言蜜语的小妖精竟不配合,忒没眼力见。 “有多好?” “他供奴吃穿,不打不骂,偶尔会教奴法术。” 桑重翻了一眼,不屑道:“这不过是个男人该做的,算哪门子好。” 阿绣噙着笑,手指勾住他的一缕发,道:“因为奴对他没有爱,便没有期盼,这样便算好。而你对奴再好,奴都觉得不够好。” 桑重会过意来,她不是没有眼力见,她是太有眼力见了,知道说前夫不好,他也不信,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这种温柔的聪慧令他大为受用,脸上笑开了,语气却是抱怨的:“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 阿绣蛮横道:“奴就欺负你了,怎么样?” 桑重捧住她的脸,落下密密的吻,辗转欺负着她的唇瓣。 山色空蒙,廉纤细雨飘洒,池塘边的柳树似一团团翠绿,缥缈的雾气,聚拢不散,白鹭立在枝头扭着脖子剔羽毛。 帐子里,阿绣还昏睡着,桑重拿了卷书坐在窗边看。窗外传来咔嚓一声,是雾葫儿坐在廊下拿着小榔头砸核桃吃。桑重探身出窗,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别处砸。 阿绣醒了,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拥被抱着膝头发呆。 桑重侧过脸来看她,嵌着螺钿的黑漆架子床像个宝盒,将她装在里面,显得精致珍贵。 他眼里带着不自觉的怜爱,道:“你的夹竹桃朋友来信了。” 阿绣接过信,揉了揉眼,拆信看了一遍,面露喜色道:“她说太行山佛子峰上有一株凝水蕉,我们过去找找罢。”说着便穿衣下床。 桑重道:“今日掌门师兄在大通明殿讲经,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开始了,他讲得实在枯燥,我又不好缺席,你变成我的样子去罢,我去佛子峰找凝水蕉。” 阿绣也不爱听那些冗长晦涩,玄之又玄的经文,但很乐意帮他去骗人,这是两口子之间的小秘密,多多益善。 她担心道:“黄掌门会不会提问奴?” 桑重教她个巧宗儿:“他若是提问你,你便说四师兄,你怎么看?做师兄的,不好不答的。” 阿绣咯咯笑出声来,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道:“你真坏!” 桑重提起眉眼,道:“你才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收到信时卜了一卦,乃是泽水困。 桑重去了太行山,他倒要看看,有什么能困住他。 太行山云海起伏,千峰竞秀,宛如群龙汇聚,见首不见尾。佛子峰云蒸雨气,树带溪声,走在羊肠小道上,两边野色苍茫。 桑重挽着拂尘,风浸袖袍,目光扫过密密匝匝的树木,终于找到一株凝水蕉。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入乾坤袋,正要离开,树后转出一道人影,莲青色对襟衫子,月白罗裙,蒙着面纱,一双眼比上回见面更冷。 桑重脸色变了变,后退半步,左右一看,道:“姑娘找贫道有事?” 昙摩尊者背着手,道:“桑长老,你似乎很怕我。” 桑重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道:“贫道近日命犯桃花,看见女人便倒霉,故而有些畏惧。” 昙摩尊者挑眉道:“哦?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 桑重道:“姑娘蒙着脸,贫道就算见过你,也认不出来。” 昙摩尊者道:“可是上回在戈雁山,我也是这般打扮,这才过去两日,你该不会忘记罢?” 桑重道:“贫道确实去过戈雁山,却不曾见过姑娘。” 昙摩尊者冷笑一声,拿出流星锤,慢悠悠地转着,自有一股压迫力,道:“桑长老,休要装蒜,你身边那位唐姑娘就是掬月教送给你的好处罢。” 桑重满脸诧异,道:“这真是天大的误会,阿绣虽然与掬月教的月使有些交情,但她并不属于掬月教,贫道与她相识,纯属偶然。” 昙摩尊者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心里都清楚。你若想活命,现在便领我去掬月教。” 桑重为难道:“掬月教那样神秘,贫道也不知道在哪里,怎么领姑娘去呢?”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昙摩尊者手上使力,一双流星锤直竖起来,前锤向着桑重胸口直击而来,后锤攻他面门。 桑重挥剑格挡,且战且退,将她引到一株槐树下,念动咒语,霎时间周围射出六道金色光柱,直冲云霄。昙摩尊者大惊,翻身后掠,撞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出不去了。 “你几时布下的这法阵?” 桑重收了剑,整理着衣袖,微笑道:“就在找凝水蕉的时候。” 昙摩尊者难以置信,道:“你知道我跟着你?” 桑重悠然道:“姑娘身法高明,贫道并未发现,但出门前,贫道算了一卦,卦象提醒贫道要留个心眼。这庚金困龙阵难破,姑娘慢慢玩罢,恕不奉陪了!”拂尘一挥,化风而去。 身后一声巨响,桑重脸色大变,身子猛地下坠六尺,流星锤掠过头顶,猛烈的劲风扫得头皮生疼。 昙摩尊者虽然破了庚金困龙阵,但也伤了元气,自知不宜久战,将一双流星锤舞成一团金光,细看是一快一慢,一虚一实,交错变幻,捉摸不定。 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桑重被她逼到山脚下,附近有一翼亭子,匾额上书:兹远亭。 亭子里有一口井,井台石壁上满是青苔。 桑重心里冒出一股寒意,急欲抽身离开。锤链绞住长剑,昙摩尊者一脚踢在桑重手腕上,长剑脱手,桑重反手攥住她的脚,尽力甩了出去。 昙摩尊者一拧腰,居然翻身抱住他,冲向那口井。她力气奇大无比,电光火石间,桑重挣脱不得,被她推入井中。 昙摩尊者撑着井台,喘着粗气,俯身张望,她的脸映在黑漆漆的水面上,一丝涟漪都没有。 大通明殿内檀香浓郁,阿绣坐在蒲团上,想着费元龙与钟妃的事。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宁死也要见她一面? 高坐坛上的黄伯宗目光掠过她的脸,虽然是桑重的样子,但呆呆的神情透着怪异,倒像是别人假扮的。 他拈着胡须道:“凡论心之道,若常湛然,其心不动,昏昏默默,不见万物。五师弟,你以为如何?” 阿绣一怔,不慌不忙地含笑看向聂小鸾,道:“四师兄,你怎么看?” 聂小鸾也发呆呢,听见四师兄三个字,才回过神,背着众人瞪她一眼,胡诌了几句。 黄伯宗心中有数,这五师弟不知又做什么勾当去了,丢下个冒牌货糊弄大家。 阿绣在大通明殿混了半日,用过午膳,回到秋水峰,雾葫儿迎上来道:“方才有人送来一个长木匣子,说是给姑娘的,我放在你房里了。” 除了晚晴,阿绣想不到还有谁会给自己送东西,心中奇怪,她才遇上那种事,怎么有心思给我送东西?转念又想,心情不好才要买东西,买多了,便送给我了。 是时兴的布料,还是胭脂水粉,话本玩具?阿绣欢欢喜喜地走到房里,打开匣子,竟是桑重的剑。 兵器是修士的半条命,轻易不会离身。 阿绣笑脸僵住,拿起压在剑柄下的纸条儿,上面写着:若想桑重活命,今夜子时到扬州广陵驿见我。
第八十七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下) 已经春天了,阳光里有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去年凋谢的花儿又吐出了花苞,一点一点缀在嫩绿的新叶间,像火星子,要把春天烧起来。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纵然修仙,也不过是延长寿命。东方荻不喜欢春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只会凸显他沉重黯淡的老态。 他瞑目坐在榻上,殿内的沉水香浸染着紫檀木家具,满是腐朽的气息。 昙摩尊者走进来,行过礼,道:“堂主,桑重已经困在灵水妄境中,信也送给那个叫阿绣的花妖了。” 东方荻微微颔首,道:“小小花妖,断不敢孤身赴约,你多带些人手,若是掬月教的其他人也去了,勿要再让他们跑了。” 昙摩尊者低下头,道了声是。 窗外莺语乱,阿绣眉头紧拧,捏着纸条儿,脑子里嗡嗡响,眼中射出尖锐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刺过去,最后落在我字上。不消说,这个我,定是铜雀堂的人。 桑重现在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阿绣竟隐隐地感到疼,好像他是自己的一部分,正落在别人手里受折磨。 她将纸条儿攥成一团,丢进香炉里,双手搓着臂膀,畏寒似的,来回踱步。她穿着桑重的法衣,宽大的衣摆簇簇抖动。她倏忽想到,桑重让她去听黄伯宗讲经,恐怕是料到今日出门有难。 明明是她的事,他却要独自承担,叫她情何以堪? 纸条儿的焦糊味逸散出来,熏得阿绣眼泪直掉,掏出绢子擦了又擦,向榻上坐定,乱纷纷的心绪也跟着定下来。 此事不能告诉晚晴和霍砂,他们去了,正中敌人下怀。也不能告诉黄伯宗等人,他们若是牵扯进来,知道谪仙的事,是敌是友便不好说了。 阿绣护着那头,防着这头,最稳妥的选择便是自己去。她并不为难,那是她的情郎,她责无旁贷。 广陵驿在府城南门外官河西岸,白天舟车络绎往来,四方商贾群处,热闹非常,夜里却是冷冷清清的。半个惨白的月亮嵌在天上,路边竹子搭的茶寮亮着灯,昙摩尊者和净天尊者坐在桌旁吃茶。 净天尊者穿着元色道袍,戴着一张笑眯眯的弥勒佛面具,眼睛却是阴冷的。他刮着茶碗盖,那声音倒像是在磨刀。 空荡荡的路上深一道,浅一道的车辙印交错,几个纸袋被风吹着乱跑。不远处的船上传来一两声狗吠,灯火又灭了几点,夜色更深了。 忽见两个白衣人提着两盏纱灯,引着一顶轿子徐徐而来。阿绣坐在轿子里,抚摸着腿上的锦匣,冰凉的手越来越热,猩红的嘴唇一弯,眼中的紧张,惧怕竟融合成兴奋的光。 昙摩尊者和净天尊者放出神识,探出轿子里只有一个修为浅薄的小花妖,抬轿子和提灯的白衣人都是纸人,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不禁诧异。 轿子停在茶寮外,白衣人掀起帘子,阿绣捏着一方松花色的绢子走出来,怯怯地看了看昙摩尊者和净天尊者,道:“桑郎怎么样了?” 两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穿着银红对襟长衫,银灰纱裙,柔条婀娜。 昙摩尊者道:“只要你配合我们,他便没事。” 阿绣道:“你们要奴做什么?” 昙摩尊者示意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道:“你和钟晚晴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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