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渊还想说什么,前方出现几名弟子,见到他后蹙眉问道:“齐师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脚步不停,冷傲的扬起下巴,带着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王霸之气,风一样的从那帮弟子身旁跑过:“起开,你们这些小小蝼蚁,不要挡本座的路!”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擦,在场有人偷偷觑着身旁如云如雾的大师兄,暗戳戳的朝齐渊竖了根大拇指。 牛掰,齐渊这小子抽的哪门子疯,竟敢在大师兄面前口出狂言。 他要完。 *** 燕回在竹林里转了两圈,又揪出两只瞪着红眼珠子试图攻击她的妖物,干脆利落的处理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回到峰顶小楼,她抹去身上的血腥味,捏着手中的命牌站在三楼门前,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弟子燕回,奉掌门之令侍奉师尊,特此拜见。” 漆红的门扇安静如初,唯有房内竹帘被风轻轻吹动的声音传来,海潮一般。 “师尊?” 燕回的手指搭上门板,正要再敲门,却忽然触碰到粉尘一样的东西。 细细薄薄一层,淡粉色,胭脂一般覆盖在她白皙的指腹上。 是蜃妖的伴生物,夜杳花的花粉。 这种花粉能致幻和迷情,吸入者如嗜药成瘾,非交合不能解毒,而交合之后毒素潜伏,此后月月都需要与先前的解毒者欢好,否则不日就会灵气冲撞,暴毙横死。 功效缺德,是种流传在妖族之间的小众毒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掸掉指腹上的花粉,直接推开房门。 湿腥的冷风瞬间掠过耳侧,静谧的黑色粘稠深重,如有实质,滔滔浪潮般铺天盖地的迎面拍来,一瞬间吞没了整片天地。 黑色如同胶着的水,拉扯拖拽着她抬起的脚步,燕回腰间悬挂的玉扣随着她的走动轻晃,光滑的表层反射出繁多绚丽的花纹。 一层层幻阵浮现在空中,丝线一般的缠着,编就铺天盖地的细密大网,试探的勾上她的腰身。 财富,权势,美色。 整得还挺花里胡哨。 她向来奉行没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不够强。 半空中繁丽的幻阵被剑气轰然荡开,璀璨的粉尘簌簌飞落,视野内肃然一空。 收剑归鞘,她掸了掸落了粉尘的肩头,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 走到悬挂了一圈竹帘的药池旁,燕回自觉的停住了脚步。 她清了清嗓子,温和嗓音中的焦急担忧恰到好处:“妖物作祟,师尊可有受惊?” 无人回应。 想到这空气中到处都是的花粉,对于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来说无疑是种不小的折磨,燕回不再作声,直接挑开竹帘一角,抬眼望去。 外面不知何时入了夜,雨势已停,阴云散去,清冷的月光从洞开的窗口流淌进来,泛着冷调的幽蓝。 寂静月光透过竹帘,进入药池,在男人身上投射下一道道细细的光痕,依稀可见他手臂被吊起。 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圈在小臂上穿透腕骨的漆黑锁环,血污糊在苍白的皮肤上,黏腻狰狞。 察觉到燕回发出的动静,锁链哗啦一响,男人缓缓的抬起头,垂落的黑发滑向脸侧,月光淌在他的脸上,清晰的照出他的容貌。 三指宽的雪色缎带蒙在他的双眼之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 左眼的位置洇开大片血红,血液从缎带之下滴落,在苍白的脸上连成一条殷红的纹路。 朱砂一般,蜿蜒向下。
第3章 道君 ◎抱在怀里根本没什么重量◎ 燕回不可避免的怔了怔。 曾经声震五洲的杀戮机器,如今竟然被困囿于这样一方逼仄之地,双臂被锁,姿态狼狈。 宛如暗狱里关押的不见天日的囚徒。 这幅模样太过陌生,和记忆中的青年几乎无法重合。 燕回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天色昏晦,黄云惨淡,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雪粒。 村落里安安静静,丝毫没有年关将至的热闹气氛,就连平日常见的犬吠声都不见踪影。 雪变大了,簌簌的下着,很快染白了地面。 年幼的燕回藏身在破烂小庙的神像后,目光透过粘了灰尘的蛛网,落在刚从巷尾走出的邪修身上。 邪修脊背佝偻,披着一件宽大的灰色袍子,手中的铁链末端拖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随着他的走动,铁链划过地面,在积雪的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燕回屏住了呼吸。 那团黏糊糊的东西,不久前还是温柔抚摸她头发的阿橙姐姐。 那个瞒过层层守卫,把她骗到这里,只为从邪修手中换取另一个男人,却又在邪修即将抓到她时拼死为她争取逃亡时间的阿橙姐姐。 “小姐,”阿橙被长刀刺透胸膛的时候,泪水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滴在地上,却依旧死死的抱紧邪修的双腿:“对不起,若有来世,阿橙做牛做马偿还您!” 燕回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身后,那个废物男人愤恨的声音传来:“她跑了!阿橙,你怎么关键时刻犯蠢,明明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明明差一点你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冬日的冷风呼呼的灌入口腔,呛得肺部火辣辣的疼。 这个村落远在深山,周围设下了隐蔽行踪的结界,燕回逃不出去,只能尽量隐蔽气息,将身体塞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 她吃了阿橙喂的绝灵丹,就连可以寻求帮助的通讯玉简都落在了山下。 不能被发现,燕回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被发现的下场绝不会比那些祭炼了生魂的村民好。 铁链划过地面,哗啦啦的响着,由远及近。 “大人,周围我都替您找遍了,那小崽子肯定就在这附近。” 断了一条腿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跟在邪修身旁,那张被揍出青紫淤痕的脸上满是谄媚讨好,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被拖拽得不成人形的阿橙。 燕回透过夯土墙壁上的小孔,清晰的看到被邪修拖在身后的那团血肉。 破烂的衣物上沾满了泥土和雪粒,原本乌黑秀丽的长发乱成一团,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很难它想象不久前还是一位干净漂亮的姑娘。 很明显,她死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燕回紧紧靠着剥落土屑的墙壁,没了一开始被背叛的悲愤,只剩下危险近在咫尺的紧张与压迫。 笨蛋阿橙,一个贪生怕死的男人而已,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在心底这么想。 视线转移的瞬间,燕回和邪修掩藏在兜帽底下的苍老浑浊的眼睛四目相对。 下一刻,她反身踢开旁边的木窗,一头钻进漫天大雪里,破烂不堪的小庙在她身后轰然坍塌,四溅的碎石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刺痛的血痕。 “燕观澜的宝贝疙瘩,如果能炼成尸奴,一心为我效忠,肯定很有意思,哈哈哈哈!” 黏腻的触须迅速追上,死死勒紧她的脚踝,燕回一个踉跄,下巴磕到碎石子上,舌头被牙齿咬破,疼得她泪花一下子冒出来了。 好疼,爹,娘,哥哥,你们怎么还不来救我。 触须捆着她的脚踝将她倒吊在半空中,耀武扬威的晃了晃。 视线错乱间,燕回似乎瞥见了一道银亮的剑光。 寒湛湛的,如同一弯新月,锐不可当。 邪修得意的笑声忽然卡在了嗓子里,在鹅毛大的飞雪中,干瘦的身躯浮现出几道血线,随后四分五裂,滚落满地。 凉冰冰的触须解除了禁锢。 燕回身体失重,骤然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附着一点冷香,像雪的味道。 “你叫燕回?你父亲托我带你回去。” 抱着她的人开了口,嗓音在簌簌的寒风雪声中有些不真实。 燕回仰头,望见一截溅上血点的绸白竖领,裁剪精细的边缘贴合肩颈,堪堪遮住了颈侧一条半愈合的狰狞伤痕。 青年白皙俊美的脸上沾了几滴鲜红血液,此时垂眸看向她,伴着傍晚时微弱的天光,瞳孔沉寂,神情平淡。 他单手抱着燕回,顺便兜头罩了她一脸的柔软披风,问道:“他,你要怎么处理?” 阿橙所喜欢的那个男人倒在雪堆里,闻言立即倒戈卸甲,哀求哭泣道:“燕小姐,小姐,阿橙是为了保护你才死掉的,求你看在她的面子上饶我一命,阿橙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就是我,求你……” 懦弱又废物。 燕回靠在青年胸前,嗅着他身上浅淡的冷香,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 安全了。 她体温流失严重,忍不住攥紧了青年的领口,将冻得冰冷红肿的手指小心的探入他外衫里汲取温度。 青年只是看了她一眼,无视了她的逾矩行为。 “送他去见阿橙亲自谢罪吧。” 燕回从披风中抬起头,眼中还含着疼痛激发出的生理性泪花,乖乖巧巧的道谢:“麻烦叔叔了。” 记忆的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青年耳侧的下颌骨上,那里横亘着一条陈旧的疤痕。 不过两寸,沿着骨骼走向,蜿蜒到了耳后。 看上去伤痕有些深,刚刚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她这么想到。 那时燕回八岁,尚且不知道眼前这个她观感还不错的年轻男人,正是中洲近些年来声名大噪的玄空剑主,庚辰仙府最年轻的大乘修士。 时间过得真快,不过短短八年,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过往种种,一概都埋入尘封的时光里,伴随着遗忘一点点褪色变淡,最终化为一堆谁都不愿意触碰的废旧碎片。 燕回回过神,支起右膝在药池边缘半跪下来。 她本以为,即使殷怀道君废了修为,依旧会被庚辰仙府妥善安置。 而不是漆黑的锁链穿骨而过,手腕血洞周围皮肤肿胀溃烂,直至血液干涸结痂,都没有一个人给予一点帮助。 既然他们不帮,那就我来。 “师尊,”燕回摸上漆黑的锁环:“忍一下,我帮您取下来。” 男人微微侧了侧头,头颅无力的下垂着,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孔,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 如果不是方才他动了动,几乎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幽蓝的月色倾泻进来,在空气中横斜了几道白亮的光。 刚刚下过雨的夜晚还有些春日未退的寒冷,从燕回的角度望去,甚至还能看到男人凝成白雾的呼吸。 他的唇色很淡,有些干裂,似乎很久没有进过水,双唇翕动间,溢出干涩而低迷的音节。 是的,燕回忽然意识到,她怎么忘了,空气中还漂浮着细小的花粉。 这些花粉对她没用,但对于一个身体虚弱的伤者来说,却是万般难熬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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