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些气息将流入自己体内、植根于他的丹核,陌奚便恶心反胃、喉中嗳酸。 他十指蜷缩,尾尖烦躁地在地上游动碾压,全身都充斥着抗拒。 反感之中,有一股暗香包裹了他,搂着他的头颈,覆在了他的身上。 被茯芍紧压在身下的触感历历在目,那感觉让陌奚头晕目眩,眼尾肿胀。 和这些骚臭的浊气相比,他更无法忍受王权更迭、有谁与茯芍交颈缠尾。 茯芍、芍儿…… 陌奚抬手,空中的妖丹落于他指间。 翠眸瞌下,他仰头将第一颗妖丹吞下,俊美如神祇的脸上双眉紧蹙,痴色与痛苦同时浮现。 芍儿、他的美玉…… 绝不能再一次失去。 …… 酪杏看见了蛇宫滚起的黑烟,跑到了护宫河边焦急企盼。 “芍姐姐!”从白日等到月上,她终于见到了茯芍,急忙上前询问察看。 “我没事。”茯芍摇了摇头,携着小杏一同往别苑游,边游边告诉了她方才发生的种种。 等到了厢房,茯芍也正好叙述讲完。 她眼下有些疲惫,更有些怔然,喃喃着说,“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头白狐居然会想和我交尾……” 酪杏听得心惊肉跳,果然顶级大妖没几个好相处的,衾雪求爱不成,竟想将茯芍也一起杀死。 “幸好王上高瞻远瞩,提前布置了蛇毒。”茯芍敬服又后怕道,“不然我今天真回不来了。” 酪杏不这么想。 如果没有蛇王,那衾雪也不会跑来蛇宫复仇,茯芍也就不必遭此一劫。 蛇王才是罪魁祸首。 但茯芍满目濡慕,她又不好当着她的面编排蛇王,只能委婉道,“芍姐姐,这是他们雄妖的事。身为雌蛇,只需嘉奖胜者就好,何必参与其中,为一条雄蛇身犯险境呢?” “平常是如此,今日有些特殊。”茯芍恹恹道,“是我多管闲事,非要治疗一个‘小卒’,若不是我,衾雪早就被毒死了,哪里有机会跑去王面前叫嚣?王虽宽容,没说我什么,可我总得负点责任。” “这哪里是芍姐姐的错!”酪杏坐在她身侧,扶着她的小臂,“排查入宫者身份,是宫中守卫、校场校尉们的责任。是他们疏漏大意,竟把敌人放了进来。 “纵然他们修为有限,看不出异样,那在宫中行走的监察组、其他军官,还有蛇王呢?这么多天,宫里上上下下竟没有一头妖察觉异状。是他们失职,连累了芍姐姐。” 茯芍愈加忧伤:“我也是在宫中行走的大妖,我也没有看出异状来。” 酪杏慌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啦,”茯芍扭头,蛇信触了触酪杏水嫩嫩的脸颊,“反正事情结束,我尽量弥补了,蛇王也没有受伤,之后要论罪处罚就之后再说吧。” 她站起来,拉了拉裙摆,“晚上还得进宫参加庆功宴,小杏,帮我收拾一下。” 酪杏欲言又止,想要找补刚才的失言,茯芍已然走去镜前坐下。 她只得咽下口中的话,应了声“好”,闷闷地帮着茯芍梳理起长发来。 一边梳,酪杏一边还在偷偷埋怨蛇王。 本来就是他的错,凭什么要芍姐姐自责。 傍晚时分,酪杏帮茯芍收拾妥当,再有一个时辰大军就会抵达城门。 进宫之前,照例会有一场巡城游街,向城中百姓展示凯旋荣光。 “芍姐姐~”一声甜腻的呼唤从廊上响起,茯芍正从镜前起身,一转头,就看见了扒门探身的少女。 “丹樱?”茯芍意外道。 丹樱看见她,露出个甜甜的笑,扭腰从门外游来,熟稔地拉住茯芍的手,上下端详。 从前茯芍的发饰或簪或钗,基本只有一件,保证头发不乱即可;酪杏来后,她的配饰渐渐多了起来,但也不会超过三样。 而今茯芍满头金玉,步摇生熠、长簪斜出,耳上颈上都有了装点。被丹樱执起的手上也有两条镯子和一枚尾戒。 “芍姐姐打扮得这样漂亮,是要去哪儿?” “将士凯旋,宫中办了庆功宴。”茯芍答道,“王请我去同乐。” 丹樱起先疑惑,陌奚把茯芍叫去雄妖琳琅的宫宴干什么,继而才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大军回师,这么大的动静,茯芍不会不知,左右瞒不住,不如由他开这个口。 她立即挽上了失落的表情。 茯芍正要问她怎么了,旋即想起丹樱被蛇王厌恶,逐出了宫殿,自然也无法再参加宫宴了。 她莫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抢了原本属于丹樱的权利,连忙转移话题,“好妹妹,你怎么突然来了?” 因为心虚,她对丹樱的称呼都变了。 “要是不‘突然’,怎么能见到芍姐姐呢。”丹樱的语气却更加幽怨了,“几次写信,芍姐姐不是忙就是有事,哪里有空见我呢。” “我们不是才见过面么?”茯芍柔声道,“就上次在你家的小宴。” “那都过去一个月了!”丹樱娇嗔。 “一个月了?”茯芍惊讶,“居然这么快。” 外面的时间比在韶山快了太多,她觉得不过是前两天的事,一晃居然已是上月。 “人家看不见芍姐姐时度日如年,芍姐姐却还觉得快。”丹樱搂着茯芍的胳膊,撒着娇埋怨,“芍姐姐心里根本没有丹樱。” 酪杏低头站着后面,被这矫揉造作的语气熏得皱眉。 但被桃花香气包裹的茯芍只觉得少女香香甜甜,分外可爱。 “好吧。”她说,“我过几天沐休来找你玩儿。” “不嘛~”丹樱摇晃着她的胳膊,“我来都来了,芍姐姐还让我独自回去么?” “可我今晚……” “我知道,宫宴是在子时,尚有两个时辰。”丹樱截住了她的话,眨眼笑道,“比起坐在宫中干等,芍姐姐难道不想去看看将士们踏花游街的场景么?” 她这么一说,茯芍心动了。 “到街上看么?”她问。 丹樱娇艳一笑,拉住茯芍的手往前走去,“芍姐姐,跟我来。” 茯芍扭头看向酪杏,酪杏心领神会,立刻化作小蛇缠在茯芍的手腕上。 丹樱自然不会和平民挤在一处,带着茯芍去了鼓楼。 高矗的鼓楼之上,可以尽览城中之景。 茯芍凭栏而望,就见城内灯火辉辉。 城门大开,浩荡的军队由此穿过,如同一只粗壮的巨蟒,首已入中城,尾巴却延绵在数里之外的城郊。 有鼓乐声响起,巨蟒两侧挤满了欢迎的城民。 茯芍将法力凝于双目,把底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军队之首,是骑着三足甲兽的卫戕。 卫戕穿着她在宫里见到的那一套玄色劲装,仅右胸心口前佩戴蛇面银甲,甲后拉出一条长长的黑披风覆于坐骑背上。 卫戕的帅旗后,仅落半步,是一面赭色旗帜,上书“尤”字。 旗前是一位大将,未着片甲,只一身金色描边的白装,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松松束着,垂在背上。 “那是谁?”茯芍问。 丹樱望去,“那就是血雀。” “那名杀了自己王兄、投奔我们的安岭王子?” “嗯。”丹樱以扇抵唇,俯视着底下的军队,“这次出征,卫戕主帅,他为副帅。卫戕已是封无可封,血雀么,倒是可以晋个国公了。” 茯芍打量着这名逃难来到淮溢的大妖,他的长相张扬邪肆,身量比卫戕轻些,即便是在鸟类当中,血雀也是体型较小的一类。 和他那坎坷的生平经历相比,血雀脸上没有半点愁云。 他噙着一抹笑,看着松弛惬意,比前头的主帅卫戕更享受城中的庆典。 看见他,茯芍就想起衾雪,不由得郁闷起来。 方才事忙,她没和蛇王说上几句就回来了,之后再要入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蛇王…… 茯芍打量完血雀,正要移开目光,倏地,那白骑上的雄妖扭头,精准地朝鼓楼望来,锁定住了茯芍。 他并非看向茯芍,而是先看向了她身后的蛇尾。 茯芍尾尖卷了卷,那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尾上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火星烫了一烫。 血雀眉梢上挑,唇畔勾笑,继而才看向了茯芍的脸庞。 对上那双紫色的妖瞳,茯芍忽而想起陌奚所说,血雀一族在寻找宝石方面有极高的洞察力。 她的尾巴也不是宝石啊…… 遥遥相望间,茯芍冲血雀点头致意。 这位可不是衾雪,而是真正对蛇族有贡献的大妖。 血雀一愣,继而咧嘴而笑。他很快回正头去,可那一笑却令茯芍身边的丹樱皱了眉。 她看见了血雀眸中的惊奇,以及接踵而来的占有欲。 那是鸟类发现璀璨宝石后必然产生的占有欲。 丹樱觉得烦躁,已然预测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可眼下,比起血雀,更麻烦的还是宫中那条巨蛇,那才是真正的大患。 血雀若是入局,反而利于她从中取便。 军队在城中巡游一圈,子时之前,五品以上的将士入宫参宴,五品以下则带兵出城,回到设在城郊的大营。 茯芍和丹樱看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她在将士们入宫之前先进了宫。 她从未参加过宫廷晚宴,不知道流程几何,好在蛇王提前派妖在宫门等候,见了茯芍便上前引导。 “王还在忙,他命奴在此等候。”宫仆说着,把茯芍带去了一条熟悉的路上,“茯大人这边请。” 茯芍大为动容,发生了那样的事,且不说王恼不恼她,光是善后和大军回巢两件事撞在一起,就有一大摊子要忙。 如此忙乱的时候,蛇王竟还记得要派个妖来指引她参宴。 这是何等的体贴细心。 茯芍随着宫仆,感动地游了几步,随即发现:“这不是去寝殿的路么?” “是,蛇王请您在殿中稍作休息,等他忙完了,会亲自过来接您。” 下午才被烧得一片焦黑的寝宫,几个时辰就修葺完善,恢复了原貌。 王殿中除了茯芍再无他人,门外倒是时不时掠过快步行走的宫仆。 全宫上下紧凑匆忙,都在为即将开始的宴会而忙碌。 茯芍等到了亥时末,眼看就要子时,终于,寝殿内门被推开,熟悉的蛇尾声出现在了她耳畔。 “王。”茯芍起身,抬眸望去的瞬间,身体微僵。 本能的,她后退了半寸。 是陌奚,可气息、修为皆有微妙的变化。 从前蛇王的气息如奔腾江河,茯芍奋力一跃尚能越过;然只是半天的时间,陌奚身上的气质忽成无垠汪洋,令她高山仰止,生出了微弱的怯意。 不一样了……他的修为绝不仅仅只是四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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