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不需要以色侍人,花枝招展通常是雄性的工作, 唯有外表足够靓丽的雄性,才能得到雌性的亲眼, 获得宝贵的□□权。 陌奚一直是个异类。 他不在乎雌性, 从不打扮自己,终日宽衣博带, 非黑即素。 卫戕、丹尹等雄妖也不穿华服,但至少会选择贴身的劲装、展示自己的身材。 陌奚从前不在乎,不代表他不会。 献媚、蛇舞,这是雄蛇生来就有的禀赋。 一旦心有欲念, 在四千年妖力的加持下, 他便能做得比任何雄蛇都要完美魅惑。 果然,他的装扮立刻吸引了茯芍。 雌蛇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顺着花枝扫过他全身, 眼中的惊艳清晰可见。 陌奚冲她伸手, “芍儿,我的王后。” 茯芍情不自禁地游向他。 这场婚典过于迅速, 茯芍几度觉得自己答应得轻率了,内心深处还有些许彷徨和迟疑,仿佛在某一角落,有什么重要事情她还未考虑清楚。 但当身缠荼蘼的陌奚出现在她眼前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也好,妖也罢,就连未开灵智的鸟都知道要择取良木。 茯芍确信,天地之间再没有比陌奚更优越的雄蛇。 他是独一无二的,叫她没有理由不去占有。 她来到陌奚身前,被他执手扣指。 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习惯了宫娥们的体温,乍被那只冰冷的手握住,茯芍指尖微颤,觉出一丝寒意。 这个天气,冰冷对蛇来说不足为奇,茯芍不甚在意,仰头看着盛装的陌奚,怎么看怎么好看。 “姐姐,”茯芍由衷赞叹,“你好美。” 陌奚唇畔漾起了笑意,“芍儿才是。” “每天都这样画好不好?”茯芍追加成婚条件,“我好喜欢这样的姐姐。” 陌奚问:“会不会太浮夸了点?” “才不会,是你从前太朴素了。”茯芍的蛇尾升起几寸,抬手抚摸陌奚脖子上的金红荼蘼,“要是每天一睁眼就见到这样的姐姐,我的心情会变得很好。” “好。”陌奚应允,“那便照芍儿说的办。” 守在殿外的礼官低声提醒:“王上、王后,吉时快到了。” 陌奚后退些许,轻轻执起茯芍的手,没有拉扯,只用眼神询问她。 茯芍喜欢他的这份温柔体贴,不管陌奚修为几何,从来都尊重她的想法意见。若非如此,她是绝不敢招惹这一等级的霸主的。 扭尾前游,在她主动上前的那一刻,雄妖眼中盛开了浓浓欢欣。 月光皓白,勾勒荼蘼的朱砂折出金光,茯芍抬眸,这夜十五,月满欲盈,和她初见“蛇王”那晚的残月相比,一切都有了不同。 她想起自己入宫见蛇王的初衷。 如今,也算是完成了始愿。 被陌奚牵着,茯芍游下了长长的玉阶,冷白的阶梯上铺着厚软的红毯。 目光所及,彩灯玲珑,红绸遍结。 宫中侍者皆穿上了彩衣,有意无意的,都带了点笑意。 阴冷肃穆的蛇宫从未如此热闹鲜活。 一艘红舫停在阶下,舫上暖灯通透,三头鸾鸟衔缰俯卧于地,羽上燃着熛明烈火。 红舫周遭排列着八艘红色卫舰,王与后登入舫内,鸾鸟高鸣,火翅舒展而翀,舫舟浮空,九艘卫舰随之而起。 他们向城外飞去,每过一里,便有九艘卫舰浮起跟行。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提前演练了无数遍。 驶至城中,九十八艘红色的军舰霸占了苍穹,如明烈的红火席卷掠过,将天幕烧得通红。 城中街道皆铺红毯,大街小巷交织成网,自高空俯瞰,整座蛇城如心脏般鼓动着,血管密布。 如人类大婚时放炮宣告一般,三头烈焰鸾鸟时时嘶鸣,啸唳九天、洞穿城郭,所到之处,众妖皆俯首参拜,无有不从。 大典的祭台设立在城西,是整个蛇城距离盛月最近的地方。 祭台以青铜打造,长宽九丈三尺,四方端正。茯芍在这里见到了丹樱。 不止是丹樱,卫戕、血雀以及所有冠有品级的官员、贵族都静默地立在祭台下方。 百名礼官位列两旁,等候着王、后到场。 茯芍被陌奚扶着,从红舫下来,立定之后,震撼地看着眼前的祭台。 崭新的青铜泛着冰冷的金色,墀上刻着千蛇交尾春宴图,说是春宴,可没有半分春意,纠结缠绕着千条细蛇张着蛇口,露出冷戾的獠牙,在青铜的光泽里只余肃杀。 茯芍随陌奚并肩而行,前面四列、八名礼官将他们引至台上。 初冬夜里的青铜把她冻了一下,参礼者不少,周遭却很静,只有极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虫鸣。 台下众妖垂手而立,连呼吸都极尽清浅,没有一个敢打破这份岑寂。 青铜台上放置了三尊大鼎,当茯芍登至台顶、站至青铜鼎中央时,三尊大鼎骤然窜起明火。 炽亮的火焰一起,倏有恢弘的号角声自前方传来。 在红舫之后,两列军士举丈长兽角而鸣,雄浑巍峨的号声顿时为此间赋予了肃穆宏大的气氛。 茯芍有些茫然无措,她从未结过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声音使她好奇又警惕。 陌奚注意到了她的紧张,揽住她的腰肢,偏头覆在她耳畔询问:“要停么?” 茯芍连连摇头,吐着信来回打量四周。 她只是紧张,并非恐惧,头一回成婚,她想好好看完所有流程。 长角如梐枑,在半空交叉,浑厚的号声中有铃声响起。 穿着羽衣、戴着蛇首面具的祭祀从角下走来,他们排成一列,手脚戴铃,脖挂鸟羽兽齿,一手摇经幢,一手晃串铃,开合忭跃着向前,为台上的新人跳祈福古舞。 七名祭祀穿过号角,行至台前空地上,口中唱着古老的咒术,围成一圈,忭动转替。 突然,七妖自腰间拔出弯曲的骨刀,猛地划开自己的右臂。 鲜血流落,甫一落地,便如细蛇一般朝着中央游去。 七道血路汇集一处,凝结团聚后,又向外蔓延,慢慢形成了一副繁复的血纹。 台上礼官上前,托着两顶铜樽来到陌奚茯芍之间。 放置铜樽的盘上,还有一把秘银匕首。 陌奚执起匕首,割开食指,将血滴入其中一只酒樽当中,随后将匕首反递给茯芍,茯芍亦步亦趋照做。 血滴在酒液中化开,礼官躬身,将两杯酒端至台下,交给穿着最为綝纚的大祭祀。 祭祀恭敬地双手举樽,小心地往血纹中间依次滴入少许酒液,再将两杯酒放回礼官手中的托盘上。 茯芍往前倾身,好奇地察看下方情景。 血纹滴入血酒,七名祭祀同时输出妖力。 银色的妖光随着他们的血液一同涌入血纹。几息之后,地面上的血液微微扭动起来,沸腾一般,蓦地朝外扩开,形成了又一圈的图纹。 一张偌大的血纹出现在了祭祀们的脚下,迎着银白色的月光,大祭司上前半步,览看血纹全貌。 他盯着那血纹,过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对着青铜台跪下,口中高呼:“离下震上、雷火豊,凤协鸾和,螽斯衍庆。恭贺王上、恭贺王后;王上永寿;王后永寿!” 那喑哑的声音之后,台下数千大妖齐齐跪伏,口中高呼不止:“王上无疆、王后无疆——!” 这贺声传遍整个蛇城,足足九声。 浩然贺声中,牵着红舫的三头鸾凤仰首嘶鸣,骤然冲天而起,在满月之下盘旋成环,旋即化作流星,投入台上的三尊火鼎。 轰——盛大的烈火暴起,三团火光拔高数节,照亮了整个台面,将王与后的脸庞、喜服涂上诡媚的橘红。 礼官端着半杯血酒,快速上台,将托盘献出,“请王上、王后共饮合卺。” 台下呼声如沸,台上烈火作响。 炙热的鸾火围绕下,陌奚端起两只酒樽,一只递给茯芍,茯芍接过,正要饮下,被陌奚轻声制止,“芍儿。” 他微微倾身,执樽的手臂穿过茯芍,成交臂之姿。 就着这一姿势,他与茯芍仰头饮下彼此的血酒,其后交颈吐信,交换彼此的内丹。 火焰将喜服上的金丝暗纹一一照亮,亦将陌奚身上的赤金荼蘼点亮。华美妖娆的金纹遍布二妖蛇身。 茯芍被陌奚环住腰肢,捧住后脑,当众吞咽下他的丹核。 鼻尖相挨,距离过近,除了那双鸦翼下的翠瞳,茯芍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那熊熊火鼎,在她眼中也只剩下了模糊的一片红光。 这场婚典,在死寂阴冷中旺盛燃烧。 一切都那么顺利,没有她惊惧的鞭炮爆竹;没有让她口干舌燥的昊日骄阳;更没有繁琐奇怪的礼仪把她折腾得头晕眼花、让她一遍遍跪下。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知众妖——她喜欢陌奚,愿意和他换血换丹、结为伴侣,将第一交尾权送给他。 而陌奚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昭告天下——淮溢有了王后,蛇宫有了新的主人,从此他将属于茯芍。 不必向谁下跪叩头,也不必拖着繁重的礼服招待满堂宾客,只为将这两件事说明而已。 看着烈火间耳鬓厮磨的王与新后,丹樱握紧了手中折扇,直至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粉玉为骨的十二根扇柄齐齐断裂。 她压抑着瞳中的冷色,余光扫向前面的卫戕。 卫戕的反应和她相反,眼角眉梢有着两分柔和。 他从不打算和蛇王争夺,在蛇王未得到第一交尾权之前,卫戕无法回应茯芍的期待,而今大典已成,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当王后腻味了蛇王、开始物色新的伴侣,卫戕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 可以说,卫戕对这场结道大典的期盼仅次于蛇王。 卫戕身边的血雀一脸无谓,他喜欢茯芍身上的鳞片,可也不至于为此失去了理智,公然和蛇王作对。 左右下一个也轮不到他,他百无聊赖地盯着脚下的石头,随即抬步将其碾碎。 那只是一块普通的、无趣的石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丹樱收回目光,这两头顶级大妖都不是蠢货,分得清局势利弊。 茯芍住进蛇宫,她就再难见到她了。 陌奚不会允许她入宫,她的书信也不会送到茯芍面前,只会碎在陌奚指尖。 丹樱敛眸,隐下眸中的恨意。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在茯芍和陌奚决裂之时将她拐入丹宅。 陌奚、蛇王——果然是好手段,这样欺骗茯芍,被发现后还能成为她的伴侣。 芍姐姐…… 丹樱要怎么做,才能让深宫中的她不会忘了她……
第七十一章 蛇宫的水声响了七天。 已是初冬, 按理蛇类的发青期已经结束,可因大婚,新后正在兴头上, 寝宫内便又延续了些许秋日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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