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强压怒火说道:“派人将我这边南苑收拾出来,明日叫皇帝搬到我这里,看看他还敢不敢撒野。” 那宫人得令去后,姬云在一旁又劝慰了好一阵,这些日子因那伴当的事,她担心母亲被姬良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最近一直留宿宫中陪伴。 也就是有她在身边,姒羌心情才能好些,于是等人出去后,母女二人又在灯下长谈至深夜,姬云见她情绪好些了,服侍她歇下,才回到自己殿中就寝。 第二日,果然同光帝身边的御前宫官收拾了他的铺盖细软,并向姬良宣了太皇太后懿旨,带他搬进了永寿殿南边院落中。 几日后,朝中也听闻了此事,很快接连有人上表,称太皇太后此举过于控制同光帝日常行动,并称他已过完七岁生日,可以开始参加早朝了,一直由冕冠代替实在不妥。 当然朝中也有不少姒太后的拥趸,认为同光帝在宫中常日顽皮,搬入永寿殿能够更加上心念书,这样才能早日开始听取政务。 双方各执一词,为这事在朝中争论个不休,甚至有时候在早朝上,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也有人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姒羌坐在御阶上一语不发,只令姬婴代其出言安抚众臣。 又过几日,朝中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谣言来,说靖王姬云之所以从公主改封为亲王,是太皇太后存了废掉同光帝的心思,想要扶自己的女儿姬云登基称帝。 众臣一想到即将又有皇位变动,朝局更加扑朔迷离了,为此事很是不安了几天。直到六月初六天贶节,正值太皇太后姒羌亡母姒太傅冥诞,姒羌为此在宫中举办了一场法会,同时请了京畿地区多间坤道观的道长进京做法事。 这日法会结束后,姒羌又请一位道长为姬云卜挂,此刻正在外面肃立的朝臣听闻此事,心中都开始各自盘算起来,想着这恐怕是太皇太后要为立姬云造势了。 不成想两刻钟过后,殿中传来太皇太后懿旨,称卦象显示靖王姬云随皇姓不利先帝,也不利当今圣上,于是由太皇太后做主,正式改为随母姓,更名姒云。 殿外众人一听此诏令,都不禁怔住了,原以为太皇太后这日举行盛大法会,是要给靖王制造些祥瑞,好为废帝另立做准备,没想到一场法会结束,竟把靖王的皇姓给拿掉了。 天贶节法会结束后,早朝还是每日照旧开着,同光帝依然住在永寿殿内,也没再露过面,而前不久曾传言可能要被另立为帝的靖王,现在遭除皇姓,直接失去了即位资格,这一局势走向又令朝中众人开始迷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朝中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宁静中,度过了这个不算炎热的盛夏。 这天傍晚,姒羌身边的大宫娥,正在向她回禀近日朝中动向,自从靖王姒云改姓后,原本愈演愈烈的废帝另立传言,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但朝中的几股势力还在暗暗较劲,待那大宫娥将诸事说完,又叹道:“娘娘这太皇太后做得实在不易,宫中要管,朝中也要管,多方平衡,真正辛苦。” 这大宫娥是姒羌多年心腹人,听她这样说,姒羌往椅背上一靠,悠悠说道:“本朝皇位传到这样愚顽之辈手里,大抵是气数尽了,我这太皇太后,分明干的都是皇帝的活儿,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我实在是厌倦了这一个‘后’字。”说完她又看了看案上那封昭告靖王姒云更姓的圣旨,微微挑起眉稍,“姓姬的可以做皇帝,姓姒的凭什么不可以?”
第136章 秋宵吟 姬婴这日晨起梳洗更衣毕, 推开卧房门,忽有一阵清凉的微风拂面而过,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干爽枯香。 她转头朝一旁廊外看了看, 正好这时有一片落叶悠悠荡荡地飘过,一到七月, 京城里秋意就日渐一日浓厚起来。 景园中各处也在这几日换过了布置,她卧房榻上的玉簟已撤, 前后院各个屋里的浮冰盘和风轮扇,也都收了起来, 夏日里府中给执事们新裁制的秋装,在昨日过了处暑后也都齐齐整整地换上了,所以姬婴此刻出来见到各处走动的执事们穿着秋香色新衣,顿有种焕然一新之感。 今日是朝中旬休, 她来到花厅里时,正听到更漏钟报巳时整,厅中圆桌上已摆满了她素日常用的早膳,她一面悠悠舀着麦粥,一面听执事向她回禀府中各项事务,又jsg说世子姬嫖此刻正在毓秀堂,已上完了一段早课, 方才在花园里跟几个书童玩了一会儿, 到这时候又进去听另一位算学师傅授课。 姬婴缓缓点了点头,只说“知道了”, 等那执事退下去, 她独自在厅中慢慢用完早膳, 才起身走出花厅,往园中西边的一座院落走来。 这座名为远香坞的院子, 原本是图台雅的,院中西北角上,还设了一处小神堂,里面供着她母亲察苏的牌位。自从图台雅跟随妫易去了凉州,这院子便一直空着,只不时有执事进来打扫。 但最近几个月,却有位客住在里面,姬婴推开院门时,见庭中落叶已扫,园中各处皆十分齐整,屋内还有淡淡馨香传来,她往里走了两步,便见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身穿一件莲青色棉布法衣,笑吟吟地迎上前,正是静千。 “今日天儿好,我还正想着要去寻你,不想你倒先来了。”静千笑着过来拉住她往里走去,“反正得闲,等正事办完也好下两盘棋。” 昨日正好有宫中赏下来的一套蓝绿二色琉璃棋子,姬婴想着静千爱棋,就打发人给她送来了,于是也笑道:“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想着要找人来上两局,好试试新棋子,所以用完早膳就赶紧过来了,好陪道长下棋。”二人说说笑笑往里走着,到里屋长榻上坐下,榻桌上香炉里正袅袅升起轻烟来。 静千走到旁边拿过一只茶壶来,放在了榻桌上,又拎过来一个小匣子,以及一封书信。 姬婴伸手将那立型小匣拿到面前,轻轻抽开匣板,里面正是姬平的牌位。 这牌位自从几个月前在鹤栖观失窃,去江南走了一遭,又被江南世家通过广陵王威胁了她一通,于是她只得在“无奈之下”被他们拉为同谋,并保举前中书令姚瑞顺利回京任职兵部尚书,而朝中江南派系的官员,也在她的暗中帮助下,重新占据了比重不轻的席位,这时才有人从江南将此牌位郑重奉还,同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前左相嬴尚日前在原籍老宅寿终正寝。 这是一场长达数月的漫长交易,到如今这座牌位终于回到了她手上,她伸手摸了摸牌位上凸起的字,脑中又回响起息尘的声音:“静玄,永远要有耐心。” 这次从江南前来给她送还牌位的人,还带来了一些关于三十年前玉京门事变的往事内情,内容当然是经由江南几个世家编造过的,他们将此事说成是开景帝和姒羌主谋,并且其中还有许多姒家族亲参与在内,另外还添加了一些参与宫变的人,基本上都是已经死去的或者早已致仕的老臣,却将自家人摘了个干干净净。 姬婴听完未置一词,只是全盘接受了,又通过那人给陈氏族长带了话,表示只要能够为母平反,她愿意与他们通力合作。 眼下太皇太后姒羌在朝中大权在握,她知道他们是希望能够借此挑起自己对姒羌的仇恨,来给江南扶持的新君广陵王辟出一条路来,待事成之后,不管是姒羌也好,魏王也罢,都将成为广陵王登上帝位的台阶。 姬婴静静地看着那座牌位,过了良久,才轻轻一笑,随即又将那立匣上方的盖板合了起来。 这时,静千倒了一杯茶,在榻桌上推过来给她:“好在牌位完好无损,先皇储殿下这是嫌咱们鹤栖观常日无聊,自家到江南玩了一圈儿回来。” 听她这样打趣,姬婴笑着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将桌上那封信拿了过来,随后她往长榻里面挪了挪,让静千坐过来一起看信。 这信是息尘从姑苏寄来的,她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江南,为这次姬平牌位失窃一事前后调查了许久,当初闯入鹤栖观的那名黑衣人现已被灭口,息尘找到了他的尸首,循迹查到他的确就是陈氏派出去的人,包括几个月前挑唆乡民进京告御状的,也是陈氏暗地里做的手脚。 果然她们先前所料不错,这整件事都是陈氏一手安排的,至于前任左相嬴尚,不过是被他们推出来的挡箭牌,想来也是因他当年对江南世家多有鄙夷,才有此临终一劫。 姬婴看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心想这帮人倒是很能沉得住气,竟等了这么多年,直等到他的死能给自家带来些好处,才肯动手。 息尘又在信中写到这次姚衡带巡按御史团前往江南一事,此次巡狩虽然没有能够如期对江南官场进行彻查,但那几家被陈氏供出偷漏税银的巨贾,如今已查抄完毕,也算是给国库稍作了些填补。 又因这次巡狩声势浩大,江南道及周边地区也收敛了许多,各道府下半年秋冬两季赋税,亦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明目张胆拖延,今年各地赋税已早早收缴押运出来了,预计一个月内陆续解京。 现今姚衡正带御史团众人在岭南道巡查,预计这个月内会开始北上江南西道,之后经由山南东道归京。 考虑到陈氏与各世家可能会在近期与广陵王联络,并且自家也可能还会有些动作,息尘在信中说她将继续留在姑苏,若有其他消息会再送信回来,请她两个不必担心。 等读完师娘这封长信,她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片刻,随后静千轻轻下榻,又回到她对面坐了,见桌上茶已凉,伸手换上了新茶推到她面前,缓缓说道:“眼下这局面,比你原先所设想的,恐怕还要复杂一些。” 姬婴低头想了想,随即慢慢将那些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中收好,才说道:“的确,但是细细想来,这其中也颇有些可利用之处。” 静千却皱了皱眉:“只是往后,可步步都是险棋了。” 姬婴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笑了出来:“自打当年下了山,咱们走的哪一步,不是险棋?” 她两个对视片刻,也都笑了,静千回身将昨日姬婴送来的那两个琉璃棋罐拿了出来,又摆上了这边屋里配的薄木胎裱锦棋盘,姬婴选了绿色,静千则用蓝色。 这琉璃棋子还是西域使团上次回京时,带回来献给延兴帝的,昨日下朝后姬婴在永寿殿东书房里,跟姒云一起留下说话,正赶上姒羌心情好,所以跟她们闲聊了好一会儿,听说姬婴闲时也常下棋,于是便将这棋子赏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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