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开时天尚未全黑,她两个坐在园中花厅内,落日的余晖将天边云层镀上了一层金黄,连带着花厅四周的纱帐也透着残阳余光,显得春日暮色分外有诗意。 席间待菜已上全,姬婴叫众人都远远退了下去,只由她二人自在斟酒,又谈起洛阳朝堂现状,听妘策讲起朝中诸事,姬婴默默将如今朝中派系都记在了心中。 “燕北失地是皇上最大的一块心病,这几年因这事,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妘策见姬婴酒杯已空,抬手把盏为她满上,“幸而公主有筹谋,只要摆平嬴禄,来日还朝,带着这样赫赫之功,必然青云直上。” 姬婴吃了两杯酒,脸颊已有些微微泛红,听妘策这样说,她举杯笑道:“那请妘太守帮我合计合计,这样大功,可值一个藩王位么?”
第52章 云雾敛 妘策听她这话, 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欣慰一笑:“难怪先时明心那样对我夸赞公主,我还只是不信, 如今真是耳闻不如目见!”她顿了顿,低头思忖片刻, “若依我看,这样功勋也只好是个敲门砖, 最要紧的还是得看宫里那一位是怎样想的。” 姬婴默默听着,待妘策说完她认真点了点头, 又笑叹道:“按说一个藩王位,若放在从前,也不至于要这样大功才可讨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想来还朝之路也不是那样好走的。” 妘策明白她话语中隐藏的深意,从前先帝在的时候,皇室还秉承着开国先皇妣的规矩,凡皇室血脉一概姓姬,尽皆封王,皇帝一系所出封为亲王藩王,旁系所出则封为郡王, 以上都是以长为尊, 不分女儿男儿。 但自从当今圣上坐了皇位,却把前朝陈旧的“公主”封号翻将出来, 专给所有宗室女子单独加封, 还按品级另赐黄金宝冠和府邸, 看似是个殊荣,实则是将王爵位从她们手中收了回来, 再追加些虚衔宅院以作安抚。 原本朝中对此还颇有争议,奈何宗室之事,外臣不好多加干涉,许多奏本也被原封不动打了回来,多数朝臣见开景帝决意如此,也便渐渐不再提起此事,而几位坚持谏言的朝臣,都被寻了由头,远调的远调,贬官的贬官。 自此,宗室女子再无缘封王,至今已有二十年矣,而失权却是一条永无止尽的下坡路,从这件看似只影响宗室女利益的改封一事起,朝中开始大力提拔世家男子入仕,进一步挤压女官仕途,大有要将女子赶出朝堂的势头。 妘策三年前在翰林院时,本正在为调入中书省做准备,却在调令发出前被牵扯进一桩党争旧案,她在被贬到青州后,一面平复心情应对公务,一面暗中探查是谁在她调任之际有意陷害,不想两年后她才得知,所谓党争旧案不过是个幌子,她之所以被贬,不过是因开景帝看到调令后轻飘飘的一句话:“朕不想在中书省里看到女人。” 妘策又回想起这件令人无比寒心的事来,也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前朝中境况来说,的确难些,公主还是得多做准备。” 随后她两个就如今朝堂中事又谈了许久,直到满月高升方散。 第二日中午,姬婴又请了幽州总长以及燕北其余几州派来的使者,摆了一桌席面,为妘策明日回景州践行,因是午席,姬婴未再吩咐人筛酒,只给席间众人斟的木樨清露。 妘策昨夜也有些吃多了酒,今日席间正好借这木樨清露和满桌佳肴,醒昨日沉酣,她在席间见那几位长官皆举止十分恭敬,心中微微一动,又看向了姬婴。 从昨夜她二人谈话中,她品出姬婴似乎有意要将整个燕北托付给她代为照管,只为能够暂时保住这几州的长官们。 这些官员都是姬婴从前在柔然朝中听政时,细心留意选取的可用之人,但她彼时权力受限,可选范围并不大,肯投靠的人也不多,所以眼前这些人也并非都是十分有才干的,待她还朝以后,肯定是要慢慢换掉的。 但在姬婴有能力将燕北各州都换上自己举荐的人之前,她需要保住这些地方长官,以免有朝中其他人借指派官员来控制燕北。 只是燕北七州占地宽广,妘策并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昨夜她并未应下,姬婴也没有催促,只是请她先考虑考虑。 但见今日席间众州府吏臣的态度,看来是都认定她将来能为燕北说话,所以都十分尽心巴结。 姬婴见她看过来,也只朝她微微一笑,并未再在席间谈起燕北各州的政务安排,只是就当地民生浅浅聊了一回。 待席散后,一众府衙官员皆告辞而去,姬婴又请了人先送妘策到西屋歇晌,自己走到书房来,提笔给姚灼写了一封回信。 到申初时分,有执事人来报说妘策已起身了,姬婴才吩咐请她来书房里相见。 不一时,果然见妘策大步走进屋中,她此刻已将中午席上那件官袍脱了,又换上了昨夜同饮时那身常服,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姬婴笑着请她在面前就坐,抬手将信递给了她:“明心将军托人带来的信我已看过了,这封回信还请妘太守代我转交给她,过几日朝中兵马到燕北后,还需要借重她的威望,调些人马应对。” 妘策伸手接过信来,也没去看,直接贴身收了起来,如今景州守城的主将副将虽然都换了人,但底下人马都是姚灼的将士,必要时刻,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信我一定带到,请公主放心,这次能否借燕北归降,护民众周全,还明心清白,全仰赖公主,若需要什么,请随时遣人到景州吩咐。” 姬婴将手撑在桌上,含笑朝她点了点头,这看上去倒像是妘策给自己的一个考验,她这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成为来日得她辅佐之人。 第二日一早,园外车马俱已齐备,姬婴从后院走出来,送妘策登车回景州,见她车辆已走远,才回身来到书房里,不一时有妫易的一名亲兵在门口禀道:“将军遣我来报公主。” 姬婴叫了那亲兵进来,问道:“是朝中大军有什么新消息么?” “是,景州守将送去的信已到了,嬴禄收到信后停驻在朝歌一带,尚未分兵,我们留了两个人埋伏在其营地附近,随时探听消息。” 姬婴听罢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道:“你家将军怎么说?” 妫易近日正带着从柔然收降的骑兵,在幽州和涿州城外一带从前的两国边境线附近视察部署,并时刻派人盯着朝中大军的动静。 那亲兵低头说道:“我家将军说,对面停驻朝歌商议数日,定是内部对分兵还是退兵一事争持不下,但据她看来,朝中没有答复受降的正式旨意下来之前,嬴禄罢兵的可能很小,还请公主早作准备。” 姬婴听罢点点头,让那亲兵先去了,随后她披上一件氅衣,请幽州城总长陪她到城墙上走走。 此刻已近日暮时分,幽州城的南城墙上一片寂静,值岗的将士个个默然肃立,如同一座座泥雕塑像。 她走到一处瞭望台边停了下来,朝南望了望,一面看着,一面对那总长细细嘱咐了一番,因近日燕北归降一事未定,城中有许多人惶惶不安,甚至还有燕北又要开战的谣言,这几日出城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 所以她特从木合黎送给她的那几车金银中,拨出了一部分交给幽州府衙,令总长务必安抚好城中民众,并加强城中巡防,以免有人借此时机生事。 那总长低着头,一个劲地只说:“是,是,只要公主稳坐城中,晾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指着不远处那几个城外庄子说道:“你明日开仓放粮放钱,想法子叫离城的民众尽量都回到城里来,不可使人在外流离失所。” 吩咐完,夜幕也缓缓降临了,姬婴又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四处看了看城内情况,随后令总长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妫易派给她的侍卫回到了园中。 入夜后,园中也是一片静悄悄的,姬嫖正带着图台雅在屋里玩,姬婴照例每日来这边瞧瞧她们,陪着两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等她们都睡下了,才起身来到书房里。 刚进屋时,正好听到更jsg漏报时,才交二更,她刚给屋中添了两盏灯,就听到有人敲门,走过去打开一看,是静千。 她手里抱着好几件道袍,轻巧地进到屋中来,身上却穿着姬婴素日常披的一件氅衣。 姬婴将她让进屋来笑道:“倒也不用准备这样多件,有三两件换洗足矣。” 静千将那些道袍放在一边榻上:“那也不能马虎,谁知道西边是冷是热,反正都是放在马背褡子里,也不用你背许多路程,多带两件何妨。” 姬婴也不理论,拿起来一件在身上比了比:“我看也不用试了,咱们从小衣服都是混着穿,从来也没有不合身的。” 静千翻出一件鷃蓝色素袍来递给她:“明日你就穿这个,厚薄正好。” 姬婴拿过来也在身上比了比,点点头:“行,我早去早回,幽州城我就交给你了。” 静千拍拍胸脯:“尽管放心。” 这时节已是过了春分,天也不像冬日里亮得那样晚了,清早时天色已十分明亮,幽州城门大开,府衙正忙着张贴告示,宣布放粮放钱一事,许多民众围在城墙附近,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咱们在外躲了这几日,啥事没有,我也腻烦了,既然城内这样富裕,有粮有钱的,不回来等什么?” “昭文公主凤驾也在城中,要真是危险,她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了,我看啊,八成打不起来。” “肯定打不起来呀,都贴告示归降了,还打什么?” “朝中事一日一变,谁说得准?再看看再看看。” 这日的幽州城比先时热闹了几分,许多户人家见到告示,都早早去府衙排队领了钱粮,欢天喜地四处奔走相告,也有许多人闻信出城,准备将跑到城外躲避战乱的家人叫回城里来。 城门处一片熙攘,跟在人群中出城的人里,有一个戴着道冠和面纱的蓝袍女子,牵着一匹白马,也出了幽州城。 离城后,她轻快地翻身上马,城外也有两个骑马的人,见她来了都迎将上来,三人说了几句话,便策马往西飞奔而去。
第53章 迎仙客 朝歌城外, 朝中派出北伐的中军大部,已在此地停驻五日了,主帅嬴禄自从收到景州城发来的消息, 得知和亲柔然的昭文公主突然回朝,还带了数万柔然兵马直指燕东, 口上却说自己是来归附舅皇的,不禁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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