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去刮小鸟的羽毛。 “抱歉,殿下,阿图姆太活泼,看见美人就会飞过去,我管不住它。”阿必赤合用不大熟练的汉话说着,又补了一句,“毕竟我不是美人,吸引不了它。” 他指了指额头上的刀疤,露出一点点笑。 朱槿轻道:“没事。” 阿必赤合吹了声口哨,阿图姆飞上了房檐,他自己却对朱槿和程荻又行了个学生礼,转身回了学堂。 程荻见朱槿有些紧张,道:“……殿下,其实王子也并非那般凶恶。” 朱槿冲他微笑,“我没事,多谢程大人。” 确实如朱槿所言,生员们对朱槿这位长公主恭恭敬敬,大有讨好之意。 修仁渐渐放下心,在廊外站得笔直。 崔质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修仁。” 修仁转头,果然又见到了朱瑜。 “陛下,师傅。” 朱瑜神色冷淡,崔质冲自己点点头,把他拉远。 廊外便只剩下了朱瑜,透过窗子去看里面的情形。 他脸上有掩不住的倦意,与朱槿鲜艳的模样大不相同。 崔质道:“陛下几日没歇息了。江南欠收,北地流民,各位大人最近也不好过,偏偏都拿着银子去佛寺祈福,也不愿花在赈灾上。” 修仁没说话。 所以那些生员们才会对朱槿关怀备至,恭敬至极,企图皇室能够松松手。 江南虽然庄稼歉收,但苏州知府秦谦此前就在一直推广番薯苞米之类的域外粮食,朱瑜此前还令人做着吃过,眼下米粮歉收,但这些域外粮食都还能充饥,因此在江南并不能算灾情。 然而京中那些操纵粮价的人却对此认识不清。 这可是大忌。 也是朱瑜的机会。 他并未多做掩饰,不一会儿学堂便一刻比一刻紧张起来。 朱槿也因此注意到了朱瑜,直直地对上了朱瑜的目光。 他眼底还有淡青,眼神却依旧锐利,也不回避,像是意识不到他给人带来的压力。 朱槿转头瞥了一眼认真讲课的程荻,起身绕了出去。 朱瑜的视线终于不再投向室内,随着朱槿的身影移动,黏在她身上。 朱槿唤他:“兄长。” 朱瑜的喉头微动,眼睛眨了一下,微不可闻地答了一声“嗯”。 朱槿便把他拉出回廊,责备他道:“兄长你把学子们都吓到了。” 朱瑜听到这话又有些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勾唇冷笑,“他们若只是被看着就会被吓到,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朱槿叹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在朝为官每日面对你吧?兄长,你总要允许其他与你不同的人的存在。” 朱槿如今的样子,就好像是从未与自己分离过。 朱瑜看着她,几乎要忘记她当日质问他“血缘算什么”的时候的样子了。 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差。 朱瑜是她的孪生兄长,他明白朱槿的想法。 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好的,埋没坏的,她在向世界妥协,但她也无法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她在无声地同自己做交换。 用“和解”,与自己交换。 第四十四章 青芜 “我还以为你只是把他当作一件陪伴你的玩具。” 朱瑜的声音很漠然。 朱槿却道:“玩具又如何?爱恋又如何?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东西,早就不是我的理智可以节制住的东西。” 朱瑜没再出声,正要转身离开,朱槿却又叫住他,“兄长。” 他挑眉望过来,朱槿道:“我收留了两个小孩……” 朱瑜接过话,“我知道。” 朱槿看过去,朱瑜解释道:“入悲田院也是要查户籍的,你送去的那两个孩子,被特意嘱咐过是‘嘉宁长公主’照顾的,京兆尹不敢拖累,连夜办好了事,又顺带和我提过。” 他轻轻蹙眉,像是思索,过了一会儿,道:“朕记得……是肃州人口?” “是,”朱槿道,“我想让他们来国子监读书。” 朱瑜没多说什么,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丢下两个字:“随你。” 孟伯由和仲平就这么入学了。 陈希言还有些不舍,“这下往后两个孩子出息时也不知能不能想起我……” 朱槿拍拍他,“春闱过后,你做了大官,他们便是想忘记你也忘不了了。” 陈希言闻言一笑,“殿下似乎对我很有信心啊……要知道春闱人才辈出,而后还有殿试,就算侥幸都过了,入了翰林做了官,在哪处蹉跎一生的可也不少。” 朱槿状似认真的端详他,慢悠悠地围着他走了一圈,似乎要将他从头到尾看个透,最后站定在原地,“我观陈公子之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陈希言被她假模假样的语气逗笑,下意识地伸手去揉她的头。 朱槿却被这个动作吓得忽然怔了一下,却没躲开,好半晌才道:“表哥。” 这是朱槿第一次对陈希言叫出这个称呼。 陈希言见她未来得及反应的模样,脸色愈发柔和,杂着一丝怜惜,“嘉宁,找个时间,我带你回陈家一次吧。” 朱槿给伯由和仲平备了新衣和文具,仲平身体似乎还是不大好,东西都被仲由抢去背着了。 朱槿找医师开了些补药,让修仁修安他们每天给仲平做些药膳,此外朱槿担心之余,却也爱莫能助。 仲平很听话,听话到朱槿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是他想要的,什么是他不想要的。因为就算朱槿给他不想要的,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受着。 但伯由不是这样,就像他第一次对朱槿说希望将弟弟留在寺庙一样,伯由会对朱槿说些不习惯的事。 甚至是觉得弟弟才能太过出众时的自卑,他也会明白地表现在脸上。 朱槿倒觉得他们两兄弟的性格其实是很互补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足够亲近。亲近到两个人都能理解对方的想法,所以并不需要朱槿多说什么。 朱槿教习的是书法,毕竟是第一次做先生,还是好好准备了不少东西。 她名义上要教的主要是阿必赤合,私心里却又想要伯由和仲平学得好,因而打算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教。 助教的身份实际上给了朱槿更多方便,因为课程进度不一,所以书学博士是按自己的进度教习,而伯由和仲平一面听博士讲课,到了练习时间就由朱槿单独给他们再补一补基础知识。 没有人觉得阿必赤合是真的为了汉家文化知识而来国子监。 阿必赤合也真的不是。 所以刚开始几次朱槿的课,阿必赤合照例坐在最前方,但朱槿总是会往下跑,跑到学堂尾,在伯由和仲平附近,而后几次,阿必赤合便抢了靠尾的一个小少爷的位子,也坐在伯由和仲平旁边。 但是背后总有人盯着他。 阿必赤合头一次坐到后面时,朱槿看着他,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还是还感觉到她的紧张。但她带来的那两个小孩子,却很大胆,看自己时就像是被陷阱抓住的小狼崽见了来收猎物的猎人。 他下课后还托塔齐去打听,也明白了这样的视线为何而来,甚至于理解了朱槿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产生的那种紧张恐惧。 他却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他原以为朱槿是因为他的疤才害怕自己。 他在学堂出奇地安分。 除了不按时完成课业与时不时吹声口哨唤来阿图姆唱歌。 朱槿渐渐习惯了他坐在附近。 仲平大部分时间都在独坐,敛目垂首,和身后那些寒门们并无两样,而随着时间过去,伯由却渐渐感到越来越吃力。 与之相应的,是仲平突飞猛进的成绩。 他比朱槿想象的甚至还要聪明,引起了各科先生的关注。 国子监许多授课的博士,除了那些经学家,有不少是方家的人。 朱槿乐于见他得到方清平的关注。 书学一途,是相比于算学、经学等科目里仲平最进步的最小的一科。 朱槿倒是很能理解。 世家子别的也就罢了,但书学这般写得多便能慢慢进步的一门,佼佼者倒不少。 书法博士讲了没几天,实际上该讲的也就讲得差不多了。 他这时便给朱槿卖了个好,“殿下作为助教,观摩学习几日,也可试试亲自讲些课给那些学子们。” 于是阿必赤合的座位又换到了前排。 这次仲平和伯由也换了前排。 朱槿讲课时与博士讲课不太一样。 她讲课会从最简单浅显的地方讲起,偶然间还会穿插些自己的亲身经历,但说起那些经历时,朱槿又会避无可避的提到昙佑。 她的字,毕竟是昙佑教的。 讲课既然都讲了,学子们的作业也就被转移到了朱槿手上。 这些人中,字写得最好的是徐家旁支的一位公子。 与朱槿应当差不多大,可能没几年就要去科考了。 因为是旁支,因而其人本来不该具有国子监的资格,但徐家高门,既有小辈脱颖而出,也就替他争取了一个恩典,算作一个恩生。这倒是算好的,有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学堂也并非没有。 大多与阿必赤合一般,作业不会教的,学堂也不来,空空占着名额,却在课时与人相聚花楼。 徐觅萧为人倒颇有几分徐溶月的影子。 他样貌模样不及徐溶月昳丽,但平易温和,为人圆滑,恰到好处的隐瞒着倨傲。 学堂的世家子大多和他交好。 平日对待朱槿恭敬,也喜欢找她点评新字。 阿必赤合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见过几次徐觅萧找她,也开始交作业,时不时拿着改了的作业去找朱槿。 但朱槿被他找的有些烦。 阿必赤合的汉语语调不太像京城的调子,反而是肃州口音,也不是真的来找她问字,不多时阿图姆便飞过来,在桌案上蹦蹦跳跳。 阿必赤合道:“殿下,阿图姆是我入京后在集市上买的。花了不少钱呢,我买不起,还是肃王帮忙掏钱才带回来。” 他前半句朱槿还能听下去,抬眼去看他追忆的神情,似乎是在想当时的场景,但神情有些奇怪…… 朱槿问:“如果那时三哥不在呢?” 阿必赤合笑了笑,却没说话,眼睛盯着朱槿。 朱槿却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含义。 他会抢。 朱槿的后脊有些发凉。 阿必赤合转头去逗鸟,“阿——图——姆——” 阿图姆摇头晃脑,跟着学:“阿图姆!阿图姆!” 朱槿问:“阿图姆是什么意思?” 那应当是一句北漠话。 阿必赤合盯着她,用清晰标准的汉话答道:“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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