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印熹……”舒青窈轻声喃喃。 那已经,不是皇爷爷的事了。 舒印熹除了鱼国宰相之子的身份,更是云国开国皇帝。 她得叫…… 曾曾太祖? 若贞元公主当真是魅君,那魅君口中的“贱人”,是曾曾太祖的原配? 还有,贞元公主和舒印熹婚约取消后,便命陨于冰湖,其间难说没有联系。 那是为何取消婚约? 舒青窈头疼不已。 沈清越又往后翻了几页。 但后面的都是些琐碎,与贞元公主再无关联。 “眼下,没有人会知道贞元公主的事了。”舒青窈满眸失落。 沈清越合上书页:“那倒未必。”看向她腰间的玉佩:“你忘记了一个人。” 舒青窈怔了怔。 对啊,她怎么把南风这个一百来岁的大祭司给忘了。 虽说南风与贞元并非同个时代的人,但以南风的身份,知道些鱼国的事,也未尝不可能。 只可惜现在他们身在京都,要想去七星峰的璇玑峰,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若凭借术法,舒青窈又担心魅君突袭,须得留存精力。 两相看了片刻。 床上的陈昱通传来几声咳嗽。 此刻陈昱通比先前又好了不少,脸上透出两分属于活人的血色来,他微微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那本书册的方向,虚弱地嗫嚅:“……下面还……还有……” 还有? 沈清越:“陈大人的意思,关于鱼国的国典文书,还有一本?”但他方才已经找得很仔细了,剩下的,都不是鱼国的东西。 “……不是……不是国典……是……是杂谈……”陈昱通断断续续道。 舒青窈一瞬沉默。 杂谈什么的,每朝每代都有。 往往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捕风捉影,闲得无聊,舞动笔杆子写一些老百姓想看爱看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 聊胜于无吧。 沈清越亦是如此作想。 于是再次拿起桌上烛台,重新到地下室去。这一次,他抱出一个满是尘灰的匣子。 匣子就在他拿出的国典文书之下,因是用阴沉木制成,又刷了黑漆,若非手触碰到,只会以为那是块石头,冰凉坚硬。 舒青窈拿出布帕,沾了水,仔细擦除上面的尘灰,黑漆匣上,原来还用贝壳雕作花样,镶嵌其中。 “这花……”她觉得有些眼熟。 沈清越一双眼眸凌厉了两分。 沈家乃清流大家,家中藏书其实远比世人所知更为丰富。所以早在太傅教他们识字断句前,他已经心中有数。加之沈家祖上同样为鱼国朝臣,因此沈清越自幼便识得不少鱼国文字。 除了鱼国文字,鱼国种种,他亦知道几分。 譬如,眼前这用贝壳雕刻的,千羽藤。 千羽藤原本是河边最常见的一种野藤,说起来也没几分特别,甚至还有毒。唯一值得人记住的,只有它常年不败,一茬一茬的小朵的紫色野花。 但这样的野藤,却是鱼国的代表象征。 只因鱼国的百姓最早便是以捕鱼为生,常年居住于河边。后来因当时的国君暴虐,渔家中,有一青年揭竿而起,率领其他热血儿郎英勇抗争。此战打了整整五年,五年后,那暴虐国君被斩首,众人簇拥那青年为新帝,自此,鱼国成立。 虽然当时的鱼国国土还不如如今的云州城大,可安稳下来以后,百姓们齐心协力,在新帝的带领下,倒也把国家治理得有声有色。疆域渐扩,食粮丰饶,鱼国成了一方大国,也是史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千羽藤既生长在河边,渔家随处可见,又极具有生命力,这种韧劲儿,也像极了鱼国人民。自然而然,大家将它视为一国代表象征。 鱼国皇室,更是视千羽藤的紫色为祥瑞,穿戴上身。 故此,眼前这个黑漆匣子,极大可能来源于宫中,并非陈昱通口中的什么“杂谈”。 担心弄坏这保存了至少百年的老物,沈清越将它放在桌上,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发现,它的锁扣竟然是鱼嘴扣。 换句话说,根本就扣不住什么。 船锚般的形状,往旁边一拨即可。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 陈昱通咳嗽着,勉强撑起半边身体,喃喃:“这是……这是……以前一个同僚给……给老朽的……他叫老朽好好保存……” 同僚?舒青窈和沈清越相视一眼。 “何人给你?”异口同声。 陈昱通大口呼吸几番,唇瓣颤着,抖出几个字:“是以前的大……大……大祭司……” “南风?!”舒青窈吃了一惊。 旋即不待陈昱通再说什么,已将那些纸小心地拿了出来。 从款式上看,应当是信笺。 经过百年,纸张少不得泛黄发脆。但比起寻常纸张来说,保存得已经相当完好了。可见这纸的质地,本就不凡。 用手指捻了捻,与宫中上贡的白玉纸有些相似,只是略微粗糙些。 沈清越就近拿起一张,一目十行。 “怎么样?”她问。 “是……”沈清越薄唇微抿,“是爱侣间的传书。” 秀眉轻挑,她下意识问:“对方是谁?不是舒印熹,对么?” 沈清越默认。 “从内容上看,贞元公主十分爱慕对方。而对方……温言软语,看似也十分爱慕贞元公主。” “看似?”她不解,“你从中看出了什么隐情?” 沈清越有些语塞,低咳一声:“直觉。我觉得,这个男人,大抵是有利可图。他所表露的,并不全是真情,在我看来,很假。” 指了指其中一处:“比如这里,贞元公主问他何时能到花园中再次见面,他油腔滑调的陈词赞美公主容貌比花娇艳,叫人不看已醉。他担心失态,故此婉拒。” 舒青窈:“……贞元公主应该是个没见过人心险恶,教养得很好的少女。” 换作是她,只会觉得这男人恶心又做作,早早踹开得远些。 第197章 太脏 沈清越听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你见过人心险恶,所以选择了我,是么?” 她心脏微微一滞。 又快速跳动。 不禁用脚尖轻轻抵了他一下,哼声:“在说正事了,突然往自己身上扯做什么。”但他所言倒也不错。当年她,早早就见识过了类似少年郎。 ——有血缘的少年郎。 舒琰就是个极度自负,还油腔滑调的人。 身为他的狗腿子,她经常见到舒琰调戏宫中容色出众的小宫女。初时她并不太懂,听多了,就觉得恶心反胃了。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渐渐喜欢沈清越,也有舒琰的功劳。 敛回神思,舒青窈看向其余的信笺。 发现有两张的字迹尤为端正,便伸指将它们挑拣出来。 “清越哥哥,这两张,你看看。” 沈清越放下手里的信笺,转看向她递过来的。 只看了两眼,他一声轻啧,自己拿了过来。 “你真会挑,这两张是第三人的字迹。” 舒青窈怔了怔:“不是说,是爱侣间的传书?那这第三人,是男是女?” “应当是男人,”他拧起眉头,“可信中言辞激烈,在咒骂。” 她迟疑一瞬:“难不成,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是他的爱侣?” 沈清越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这句很有意思,‘你要报复,杀掉他就是,为何要毁掉我的整个家!’……” “这个‘你’,”舒青窈若有所思,“是贞元公主?” “放在这个匣子里,应该是了。”沈清越的手指在木匣上随意一划。 但划到某处时,顿了顿。 那里的划痕不太正常。 “朱砂,有么?”沈清越问陈昱通和葛峥嵘。 葛峥嵘“嗐”道:“老子又不写字,哪会有那玩意!” 陈昱通倒是点点头,可嘴唇抖了半天,又没抖出个字来。葛峥嵘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掌心凭空出现一盒朱砂。 借术灵,浮空给舒青窈送去。 舒青窈用五指扣住,递给沈清越。 指尖挖出一点,往那些划痕抹去。再用布帕把周围的朱砂擦去。划痕显露出“贞元”二字。 “竟是贞元公主的匣子!”舒青窈愣住。 南风竟有本事拿到贞元公主的匣子! 那他的身份…… 沈清越思忖:“若这是贞元公主的匣子,那这第三人笔下的‘你’,是贞元公主无疑。另一人,应当是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以他那句话来推测,第三人和这男人间,关系颇深,不然,不至于会累及第三人的整个家。”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舒青窈颔首,“要么,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背叛了贞元公主,与第三人家中姐妹交好。公主一怒之下,牵连第三人全家。要么,第三人与那男人是兄弟关系。” “有理。”沈清越赞成。 舒青窈:“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能确定,贞元公主的婚约被毁,和这男人有关。按照这些信笺的顺序,第三人的顺序在最上面,那么这两张信笺,应当是公主离世前,最后所收。” 沈清越:“贞元公主的死很离奇。婚约,那个男人,舒印熹,第三人,整件事情,感觉有些联系,但线索太少,又一时串连不起。” 一旁听得直打呵欠的葛峥嵘咂咂嘴:“小师侄,你别忘了,那个公主没死啊,还在咱玉灵山出现过。” 舒青窈微微摇头:“并不能确定那是真正的贞元公主,亦有可能是他人假扮。” “假扮一个已死的公主,没用啊!”葛峥嵘反对,“要活着,还能享点福。而且那个时候,鱼国都没了。别忘了鱼国就是在婚约失败以后,才闹出的事儿。” 舒青窈蓦地想起幼时听过的一个传言。 说舒家在纷争中之所以能坐上皇位,是借了不该借的东风。所以开国皇帝舒印熹寿命极短,上位以后不到一年,就突然暴毙。 看向面前的那些信笺,她心中忽而生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舒印熹利用了贞元公主。 贞元公主虽然是宠妃的女儿,但当年鱼国皇帝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其余的皇子也都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所以,舒印熹和那男人勾结在一起,骗了贞元公主。贞元公主天真浪漫,不堪被玩弄感情,以至于报复,杀了第三人全家。又因为无名杀人,被百姓口诛笔伐,最终不堪流言,投湖自尽。 至于舒印熹,则以受害者之名,坐收渔翁之利,得到鱼国皇帝的赏赐,以作安抚…… “窈窈,恐怕,的确得去璇玑峰一趟了。”沈清越的脸色忽然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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