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 魏老夫人是打算找替死鬼! “既然老夫人怀疑老城主是被人所害,那就报官吧。”沈清越道。 得到命令,不过一盏茶时,城官和仵作就“恰好”途经此处。 魏老夫人不免深深怀疑。 但城官又满脸正气,借着对沈清越说话,叫众人都知:“隔壁出了八尸命案,下官必须亲自前去督查。幸而凶手已抓,方才折返。” “来得正好,这里又有一桩命案。”沈清越看向那打开的棺木。 城官眼皮子一跳:“……老城主?” “嗯,”沈清越略扬下巴,“目前怀疑是下毒。还请靳城官派人查清,老城主所中何毒,凶手又是谁。老城主为云州城经营一生,绝不能叫凶手逍遥法外!若得凶手,小王必叫他不得好死!”最后四个字,他故意望向魏行昭的方向。 魏行昭的脸色难免黑了一黑。 仵作得令,忙不迭开始验尸。 城官审时度势,叫人安排了简座,供大家休息。但魏郑氏和三个小子已然心惊肉跳,不敢在外面多待,便上了马车。 魏老夫人流泪不止,魏行昭趁此机会,也扶了她上马车休息。 觑着外面没有旁人,舒青窈寻了个位置坐下。沈清越轻咳,裴言和他便去了另外两个位置。 “真是狡猾,”舒青窈声音轻轻,“看样子,这对母子是商量找谁当替罪羊去了。” “没用的,”沈清越眸光清淡,“老城主所中的毒,非常人可得。” 他说这一句,舒青窈瞬间想起,早年在宫中,沈清越最防的就是别人下毒。 倒不是一命呜呼的毒。 用三皇子的话来说,就是: “捏死一只蚂蚁,不好玩。要把蚂蚁的须子腿儿一根根拔掉,再来个腰斩,看它垂死挣扎又无用的时候,才精彩。” 所以当时沈清越面临的都是一些让他肌体溃烂,心智迷失这样的毒。 他中过,才更机警。 也由此开始研究“毒”。 虽说比起那些专用毒的人士算不上行家,但既然他说“非常人可得”,想必已可以筛除好些人。 比如,替罪羊不可能是家中的丫鬟奴才。 再往上,是余管家。 余管家…… 是魏老夫人的娘家人。 舒青窈眸色深了深。 “倘若他们真推出一个替罪羊,那还是无法除掉魏行昭,”她直言,“除不掉魏行昭,魏行勋所欠你的人情,不够叫他把城主之位拱手相让。” 沈清越微微侧目,朝她看去。 “嗯?”她懵懂地抬眉。 与她先前精明的推断判若两人。 他轻声一笑:“没什么,就是在想,你懂我。” 裴言如坐针毡,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微握成拳。 他应该晚片刻再过来的。 正欲寻个由头起身,沈清越就叫住了他。 “裴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裴言刚起势的腰身又落下,坐端:“不知小王爷是想静观其变,还是想叫水更浑一些。” 沈清越:“依你之见?” 裴言:“……各有利弊。” 沈清越:“说来听听。” 这一刻,裴言莫名想到一个词:与虎谋皮。 他和沈清越的确是同一战线。 他为除魏行昭母子,给白若璃报仇。 沈清越则是要趁机谋得其他。 两者互不干涉,是以,并不冲突。 可眼下,裴言觉得,沈清越像只老狐狸,什么都叫他去打头阵。而自己则缩在背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样的合作,不公平。 ……可事已至此,他没辙。 只能道:“既然小王爷说那毒非常人所得,以城官的能力,只怕三年五载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倒不如我们做个顺水人情,先找出毒,再做打算。” “小王亦如此作想。”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很是小巧精致的青色碎冰纹瓷瓶。 裴言:…… 舒青窈:…… “裴大人身手甚好,把它放去该去的位置吧。”他一脸的云淡风轻。 裴言沉默地把瓷瓶收起。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果然是与虎谋皮。 而舒青窈则是对那毒感了兴趣,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心的?” 第148章 戮 沈清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她从他的神色已经看出来了。 ——当天。 发现魏启阁的“病”不正常的当天。 等了这么久,沈清越才出手,她不清楚是那毒太难调查,还是他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亦或是,两者皆有。 裴言的加入,以及魏行勋的出现,无疑成了他的最好助力。 那边,仵作似乎有了说法。 三人默契地起身。 “大人,此毒并非常见之物,恕下官无能,还需多调查一番,才能得出结论。”仵作回禀。 城官正要开口,魏行勋道:“大人,还有这位师傅,我父亲的死,以及背后真相,就一并托付给你们了!我等得起,但必须要有个说法!” 城官自然道:“老城主的事,不消魏家大爷您多说,下官携同僚等,定全力以赴!” 于是此事暂告段落。 待府衙来人,将魏启阁的尸骨以及棺材移走,天色已黑。 众人乘车回到魏府。 不知是舒青窈的错觉还是什么,临进门时,她忽然觉得平日悬挂照明的灯笼,被春风吹得左摇右晃,反而透出一股说不明的阴森。 “唉。”魏老夫人在前面站定。 回头。 “诸位今日……”她艰难地开口,“今日劳累了。” 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但还是顾及有沈清越这样的外人在,生生转了口。 魏老夫人看向魏郑氏,魏郑氏怀中的魏锦棋又睡了过去,而魏行勋也抱着年纪稍大一点的魏锦书,只有魏锦墨,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 心下一动,她开口:“墨儿,今晚陪一陪奶奶,可好啊?” 魏锦墨心脏一紧。 他平日是天不怕地不怕,又是三兄弟中最大的,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即将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郎。但说到底,他也才十来岁。个子高些,心智也没那么成熟。 故此听到魏老夫人的提议,他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伸出手抱住魏行勋,不敢应声。 这样的动作,无疑于暴露。 魏老夫人脸色微微一滞,明白了。 果然。 就知道今日这事不会无端而起。就是没想到魏行勋有如此手腕,能布置设计好一切。而且,魏行勋似乎背后还有其他隐藏势力。 她眸色幽深,不经意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却着重看了沈清越和裴言。 这两人,还是一副老样子。 回想在山上时,两人并不多,但处处落在点子上的话,她心思愈发深沉。 等不得了…… 魏老夫人很快收敛好情绪,摸了摸魏锦墨的头,给自己找补:“奶奶差点忘了,今日墨哥儿可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行勋敏感:“看到父亲的尸骨,倒不算惊吓,只不过父亲之死,才足以让我们胆寒。” 魏老夫人咳嗽起来,摇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随后众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若兰院。 舒青窈当即叫雾菱备好濯手的零碎儿,而后把一双手浸到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里,反复清洗。 即使早就用过皂角等物,她始终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尸骨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眼前恍惚生出雾蒙,在雾蒙散尽时,她看到了云嫔那张无人能及的妖冶妩媚的脸。 转瞬间,那妖冶妩媚的脸被四面八方不知名的手狠狠掴打,捏皱,娇嫩的肌肤泛起玫瑰色,却愈发艳丽得令人惊心动魄。 可最后呢? 再倾世的美人,绝色的风华,终究会折于黄土之下,化为一抔。 她…… 连云嫔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切,只因她有一个纵妻行凶的父亲,明僖帝。 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不知道后宫种种。前朝错综复杂的关系,后宫女人的牵制,都是一场场博弈。而她的母嫔,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粒尘埃生得太美,反招来杀身之祸。 若云嫔没有入宫,只是那个醉心舞蹈的舞姬,终其一生托于志向,那将是比朝阳还灿烂的一生。 闭上眼睛,舒青窈心中一阵说不明的情绪,直到察觉到濯手的水如周遭空气一般的凉,才拿出来,由雾菱轻轻擦拭。 失神良久。 半炷香后,她才吩咐备热水沐浴。 房中只剩下她一人。 手指无意地扫过南风所送的玉佩,她敛起双眸,想起魅君那突兀的一句“贱人的种”。 这样的话,她听过。 因为她就是那个“贱人的种”。 此话出自于那些自诩高贵的娘娘们的口,带着嫉妒、不甘、愤怒、轻视。 那魅君呢? 魅君口中“贱人的种”是指明僖帝,那贱人…… 是明僖帝的母后? 舒青窈赫然一震。 魅君是个女人? 而此话带着嫉妒、不甘、愤怒、轻视……这样的情绪,难道魅君曾也是后宫中人? 如此说来,得是好早以前的事了。 明僖帝父皇,也就是她的皇祖父,她是半点印象也无的。 据说大皇子出世的时候,皇祖父就已经不在了。连太上皇都没机会当,皇祖母也同样殉情而去。 宫中人对那一位“皇上”也只字不提,就好像皇祖父根本不存在一般。 只是,留下的政绩是无法骗人的。 皇祖父的政绩被记载于史册,几项利民之举,她从小就在太傅那儿的书里看过。 ……也好像只在太傅那儿的书里看过。 想到这里,舒青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此事已截然超出她的推测,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必须回一趟京都了。 微微侧眸,见香炉中的香已燃至尽头,舒青窈不禁警惕。 雾菱去了太久。 叶茴亦没有动静。 她将阴阳玉子拢去掌心,起身朝门边走去。悄悄将门打开一丝缝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段月光静静流淌在地上,清寡的白和寂寥的夜,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凌桑的房间,没有光。 眼下多事之秋,凌桑不会不告诉她就擅自离开。她稳了稳心神,重新关上门,又施术径直传去凌桑的房中。 刚过去,便看到骇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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