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仙界,当是一人为首。 西帝昆离。 时琉几乎是在心底都要对这个名字恨得咬牙切齿。 似乎是猜到少女心中所想,酆业漫不经心地笑了:“在尚未确认我仙力恢复程度前,昆离不会贸然出手。” 时琉微怔,想了想不由心情复杂地点头。 —— 这五人开天化地之初便相识,共同从无尽域外护下这样一方初生的小世界,不知共历几个千年万年,他们最为相熟,三界之中亦是彼此最为相知。只是时间这东西太可怕,可怕到连仙人的心也不曾放过。 于是心生嫌隙,于是渐行渐远,于是分崩离析,于是…… 时琉不愿再想下去,她黯然地垂了垂眸。 “等等。”神魔忽低沉出声。 时琉一吓,立刻停下,警惕地就要准备出手。 只是半晌身旁安静得只有云雾涌动。 时琉:“?” 时琉莫名其妙地扭过脸;“等什么?” “你为何知道,五座帝宫十二仙府的事情?”酆业低阖着眼,转回来。 时琉一噎。 小琉璃妖自戕投世便会从三界中所有人的记忆里抹灭,她虽然不知为何会有酆业这样一个例外,但他只记着她在中天帝宫前的小池子里猫着,这例外的程度也不严重,应当是能遮掩过去的…… 没有细想,但时琉就是直觉确定,若是酆业得知那几个梦境为真,且小琉璃妖前世自戕的事情,那,一定会出点事情。 这样想着,时琉已经开口:“嗯,是鸣夏师姐说与我听的。” “她还有时间给你讲这些故事?”酆业似乎不信。 “是、是啊……”明明那人阖着眼,但见他冷白额心上金红神纹微微熠烁,时琉就莫名心慌,她没想就抱住酆业的手臂,把人往前拖,“还有多远啊,我都走累了。” 酆业要问的话就在这一抱下烟消云散。 直到被时琉拖出去一段距离,神魔才回了神,低低敛着鸦羽似的长睫:“过了界门,不远就是。” 时琉兀地一滞。 ……“你是他必死之劫,他会爱上你,然后在仙界界门之下为你所杀。”…… 时琉缓缓绷住了脸:“一定要去那儿吗?” “界门就在中天帝宫的正东,”酆业偏过脸,“不想念你的小水池么。” 时琉:“……” 时琉:“?” 她很确定。 酆业刚刚分明是一副调笑戏谑的口吻。 时琉憋了憋气:“要住你住。” “好啊。”神魔转回去,懒洋洋答了,“既然你想,那我陪你一起住。” 时琉:“……” 时间这东西确实可怕。 比如它能把一个圣洁不染的神明变成一个无耻至极的神魔。 两人话间,界门已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时琉下意识地循着前世记忆,望向界门之处,雾海上方那座本该是如一道倒置的无底黑洞般的界域缝隙。 只是视线触及那里,她却忽然愣住了。 酆业察觉什么,跟着回身。 在时琉的视野里,望见的是一把仿佛能穷天地之极的长刀,它如擎天镇地的玉柱般,死死横插在那界门缝隙之内。 刀身修长玉柄则直插玉阶庭中。 时琉,或说前世的小琉璃妖,还有万年前的仙界,人人都该认识这把长刀。 中天帝征战域外、镇守界门万年而从未离身的—— 神刃,“翊天”。 小琉璃妖的前世记忆里模糊了许多事情,唯独关于三界之战的始末由来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几乎刻入骨血—— 万年前业帝最先历一场界门之战受伤,后翊天被昆离“借”走,三界之战最后发动。 昆离之谋步步紧逼,没给酆业留一丝活路。 而翊天,它本是不世之神器,如今却犹如困兽,被锁在那一方天地内,代替业帝镇守界门又逾万年。 时琉咬唇,眼底湿潮,她不甘地看着那柄化作擎天玉石般的长刀:“……它不该在这里。” 酆业冷淡“望”着。 他是翊天之主,因此他最清楚。 单凭翊天,即便是神刃,也不可能以一柄长刀之力独自镇守界门万年不入天魔,否则万年前他又何必那般辛苦。 天地黯下,万物皆混沌,而翊天显影在他漆黑瞳目之中,唯有一道莹翠丝缕的光华,像从下方不知源头的来处萦上。 只是那源头已淡,近乎将散。 ……难怪。 神魔冷了容颜。 半晌,漆黑长睫懒懒垂下,酆业转身,负于身侧的长笛在掌心里轻慢转着:“暂且放着吧。” 时琉怔了下,蹙眉跟上去:“它是你的。” 酆业懒洋洋道:“我知道。” “他们还欠你许多许多,该拿回来了。” “我知道。” 那人应得似乎随意,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玉石铺成的长阶上方,一座白玉妆成的巍峨大殿立于云端之上。 仿佛万年间白驹过隙岁月荏苒,唯有此间此殿,从未变过。 它孤守万年。它在等它的归人。 酆业与这座寂静了万年的大殿,安静对望着。 许久后,神魔侧过身,轻执起身旁少女的手。 他轻缓握紧了她的指尖,低声:“万年既过,雪恨而已,不吝朝夕。” 时琉不赞同地蹙起眉心,但还是随着他轻牵的力,陪他走上帝宫前的白玉石阶去:“不吝朝夕,那你要吝什么?” 神纹里半侧红芒微熠,神魔没有回答,反而是叹了声气—— “以前未觉着,这殿外的玉阶也太多了些。” “?” 时琉尚未听懂,只觉着眼前一晃,再清明时,她已经穿过不知几座通天玉屏、身在那帝宫中殿之内了。 殿内三十六级玉阶之上,拱立着一张庄重威严的神座。 ……只是靠坐起来有些硬得硌人。 时琉心里无故不安,她仰眸,看向身前扶着神座而垂阖着长睫的神魔:“酆业,你要做什么?” 额间神纹微耀,血色熠过金色。 而神魔扶着神座慢慢俯下,他阖着眼,轻吻上少女的唇,将哑然的字音磨碎在唇齿间—— “吝朝夕。” “?” 中天帝宫外,界门之下,擎天镇地的神刃刀柄插在玉阶庭的白玉间。 便在此时,“咔嚓。” 刀柄入地之处,地面生出一条极小的隐纹裂隙来。
第86章 玉京溯仙(二) ◎我还没来得及做。◎ 时琉与酆业这场无人打扰的仙界清净,勉强维持了一日。 与凡界、幽冥不同,仙界并无日月交替的规则之力。更准确说,仙界原就是凡界日月交替的规则本身。 不过若是仙人们想,无需帝阶,哪怕只是十二仙府里住着的天阶仙人,也依然能在自己的仙府做出昼夜交替的投影来。 只是极少有仙人会把仙气浪费在这种地方。 时琉望着外殿通天廊柱外的幽幽夜色,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虽然很美,星星都好像坠在庭下的云海间,伸手可捞。 但会不会太浪费了? 何况…… 时琉回过身,微蹙着眉看向神座上阖目修炼的神魔。 半边金色的神纹正在他额心熠烁。 “——在想什么。” 时琉刚要转回去,就听酆业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 “外面的星海,很漂亮,”时琉犹豫了下,还是坦然说了,“但你看不到,而且刚拿到罗酆石合心,就这样浪费仙力,是不是不太好?” 酆业低声笑了,他从神座上下来,转眼便到时琉身旁。 “仙界景色万年不变,我想你许会觉着冷清无趣。这座星海万千变幻,本就是给你解闷的。” 站在通天柱旁玉栏前的少女被他从后抱进怀里:“还有,在你眼里,我现在就这么柔弱得让你担心?” “……” 时琉尚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脸颊也微微沁红。 她绷着脸转去望庭外的星海:“没有,我只是觉着,之前强行在凡界停留那两日对你折损应该很大,所以你的眼睛才……” 说起这个,少女停住,她又更紧地蹙起眉心,从他怀里轻挣扎了下,然后回过眸子去看神魔低阖着的眼。 那人低着头,虽然闭着眼睛,但神容莫名让她觉着温和。 额心半边金光微熠的神纹也熟悉。 面对着这样的酆业,时琉某方面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就忍不住循着本心抬手,轻轻摸上那人垂着的长睫。 它在她指尖前轻颤了下。 时琉轻叹:“眼睛还没好吗?昨日上到仙界之后,你好像都没有睁开过了。” ——也是因此,昨日他将她抱在神座上放肆地亲了许久,甚至一度有些过分,之后却耷着眼睫一副无助模样,时琉都没忍心怪他什么。 短暂而微妙的沉默后。 酆业答得心安理得:“嗯,没有。” “那还要多久?”少女担心地问。 “应当快了。”神魔斟酌着说。 时琉不安地望着他。 神魔闭起眼睛时,眼神里那种极强的压迫感和攻击性都不复存在,反倒是这张神颜本身的美感脱离了眼神束缚会被放大许多。 尤其再加上那种淡然神性的自敛,看着有种难喻的琉璃似的易碎感。 而这种时刻,时琉对他有接近无底线的纵容。 那眼神里酆业实在很难忍下。 他抱起怀里的少女,叫她坐在星海前的白玉阑干上,还要以目盲为由,诱哄着她主动配合——借他俯身,少女生涩地勾住他颈后承他难以克制的深吻。 直到帝宫外云雾翻涌。 脸颊当真如沁红的石榴籽儿似的时琉慌忙睁开眼睛,有些狼狈地在他身前轻微挣扎:“你别再——有人来了。” 此时已是时琉被他放在凉冰冰的过他腰身高度的玉台上,俯身下来的吻势。 神魔额心间半道血色魔纹闪晃了下。 酆业微微皱眉,他轻捏住少女后颈,将她向低向的他的唇前又扣回:“不理。” 时琉躲过,微肃:“那怎么行?万一是重要的事。” “有何不可,”神魔低叹,“我觉着眼下只有你重要。” 时琉很坚决,干脆抬手捂住他作孽的唇舌:“你都看不见了,没有眼下,分不出轻重,听我的。” “……” 于是片刻之后。 在遍布整座中天帝宫的可怖威压之下,来自昆离帝宫的仙侍战战兢兢地迈入白玉妆成的帝宫殿中,一步三挪,才坚持着走到中殿的神座阶下而没有倒下。 “哐。” 昆离帝宫的仙侍跪得十分干脆。 他早忘了临走前西帝嘱他不卑不亢的要求,前面那几十步都快让他以为是从仙界走向碧落黄泉,几乎看到自己原本漫长无垠的仙生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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