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后山幽禁”决议的被动帮凶之一,时良霈心里轻叹了声,难得好生解释:“说的是十几年前,你…时璃出生时,天机阁老阁主临死占卜的最后一道卦象预言。” 时琉微微屏息,睁大眼睛。 “那预言只有一句。” 时良霈沉默了下,一挥手,地上泥沙自走,慢慢印出一行字迹。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 “那紫辰,便在当夜,坠入我时家山门。” “……” 时琉怔怔望着那行泥沙印迹。 字痕慢慢黯下,晦深,最后连同山壁神像下时琉和时家子弟们齐聚的梦境画面一起,定格在了一方玉石上。 —— 这块显影玉石此刻就飘在魇魔谷的浓雾之中。 而漂浮的玉璧前。 翠玉长笛如一柄薄极锋锐的剑,直抵在一个年轻女子的颈下。 明明玉笛无刃,却逼得女子面色苍白,雪额见汗。 不过此时女子还能强撑着笑,她从定格的玉璧石面上僵涩翼翼地收回视线,望过翠玉长笛,最后落上那只握笛的,比冷玉还白的指骨间。 “世人生来蠢笨,总被表象蒙蔽双眼,但主人该知——”魇魔持着温柔如水的声音,却不敢去对视长笛后魔睨下的漆眸,“相比千年难见的天生剑骨,这九窍琉璃心才真正是混沌开辟至今的唯一神物。” 魔低睨着跪伏在地,这个薄肩半露、柔弱无骨的女子。 眼神却清寒漠然如九天之上覆月的霜雪。 “你想说什么。” 魇魔深吸了口气,栗然昂首,字字咬牙:“你看到了,天机占卜,她是生来就注定送你归灭的紫辰!” “如何,你现在还要救她么?”
第24章 魇魔梦境(八) ◎小蝼蚁,你敢噬主了?◎ 魇魔谷中的浓雾凝滞许久,阒然无声。 直到酆业从显影玉石上挪开了眸子。 “紫辰灭魔?” 一点薄到极致的讥讽弧度,从魔的唇畔微微翘起。 酆业指骨勾抬玉笛,杀机便迫得魇魔面色惨白如纸、更栗然仰起,而他漠然如视狗彘地睥睨着她—— “区区天机,也配妄测本帝?” 魇魔声音尖利:“天机阁占卜从未出错!被至交亲友背叛杀戮乃至粉身碎骨的血海深仇,一万年了,你还没有尝够吗!你今日若不信,将来悔之晚矣!” “吾便信又如何。”魔低哑又冷漠地笑了。 那双漆眸俯低,可怜似的望着她,偏眸子深处冷意沁骨:“即便她真是什么紫辰,也只能被吾亲手杀死,轮得着你么。” “亲手?您下得去手?”魇魔恨恨瞪着他,眼神接近癫狂,“别以为我没察觉,从紫辰一入谷内我便发现了——她身体里分明掺入了混沌之血!如今你就能以血饲她,等到来日,她若真要杀你,你确知自己不会引颈受戮?!” “?” 魔偏过侧颜,他低低睨下来,漆目脉脉如深情,墨意里却端是一副古怪又谑笑的眼神,像听到了三界里最大的笑话。 “引颈受戮?你真当吾是你们这种会受困于七情六欲的俗物了?” “……” 魇魔最擅窥视神魂,蛊惑人心。 面对这位三界至恶之魔,她虽做不到蛊惑,但看穿那双墨眸里萦的究竟是遮掩还是真意,并不难。 因此对视几息后,魇魔却是一愣,她怔怔仰他。 “你竟,竟真对她无情无欲?”魇魔失神,“可你明明——万年前你就从不留近侍,而今你既留她在身旁,又不吃她,如不是已经有了些喜欢在意,还能是什么?” “孤身久了,难免想养点活物逗弄,”魔低低嘲弄地睨她,“神也怜爱众生蝼蚁,莫不是喜欢哪一只么。” 魇魔咬牙,仍是持有一丝希望:“她于你,难道就只是普通蝼蚁众生?” “自然有些不同。” 酆业不等魇魔眼底燃起光亮,薄凉笑了,“你也说了,混沌之下的唯一神物,死了多可惜?养在身边,总比其他蝼蚁有趣得多。” “至于混沌之血,”魔垂了眸,淡淡扫过笛骨到手腕,“想饲养一个听话的小侍女,总要付出点代价。” “……” 最后一线光亮从魇魔眼底褪去。 她颓然地松开了紧握在身侧的手。一颗细小的,宛若种芽般的小豆子,从她掌心跌下,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 所过之处,原本不毛的干涸土地竟然争先恐后地冒出青草,它们抽根发芽,细叶轻摇,直到一路成茵—— 那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种子,也滚停到了酆业脚前。 天檀木,完整体。 —— 魇魔梦境依托它而成型。 只要捏碎了它,梦境中一切人、事、物,便将一息俱灭。 酆业冷淡瞥过,似笑非笑起眸:“不留来保命了?” 魇魔无力又苍白地勾了勾唇:“主人既不在意她,我便是以覆灭梦境相胁,又有何用。” 浅白色小种子离地而起,摄入酆业掌心。 他没表情地望着。 魇魔提了提眸:“可惜,最后几息将过,主人您即便现在进去,您的小侍女也醒不过来了。” “是么。” 魔低声笑了,眸子却凉:“那我进去替她收尸好了。” “琉儿,你堂姐她们都下山历练去了,你怎么还是不肯跟去呢?” 夕阳垂暮的紫江阁,副阁内,靠窗的华服女子摆弄着桌上的插花,眉眼温柔地望着桌旁的少女。 “娘,我不想下山,我想陪着您。” 少女双手托腮,看妇人摆弄花枝,她怔了几息,然后仰脸灿然笑着:“琉儿想一直一直陪着娘。” “说什么傻话呢。”妇人轻笑,拿花泥蹭过女孩鼻尖,“你这样一直不上进,等你爹回来,又要说你浪费天分了。” “没事儿。” 时琉摸摸鼻尖,却将花泥抹开了,弄得钻泥潭的小花猫一样,她还软软塌塌地垂着眼角,没脾气地笑:“有时璃在,父亲最多训我几句,也不会难为我的。” 她趴到手背上,仰着脖,从花叶缝隙里看妇人温柔姣好的容颜。 就这样不说话地看了一会儿。 “而且,还有娘在呢,”时琉轻声,“万一爹要凶我了,我就跑来娘这里躲着,您可要替我拦着爹才行,他抽人可疼了。” “又胡说。” 妇人停下手,无奈地拨开花枝,看她:“你爹什么时候舍得对你动手?” 时琉怔了下。 一两息后,她笑着跌下眼睫,抻着懒腰转向凳后:“哎呀,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娘您可千万别跟我爹告状,不然他又要罚我多挥一百剑了。” “……” 妇人愣了下,歪过身看,却又被时琉朝另一旁躲掉了。 她一顿,柳眉轻皱:“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 “我才…没有呢。” “你实话说与我,”妇人放下花枝,声音微微恼了,“你爹真跟你动手了?” “真没有。” “…好这个时鼎天,他竟敢打我女儿,反了他了!”华服妇人一改端庄,扔了花就要撸袖子,没等离桌,被慌张的时琉转身拦下—— 少女仰着脸儿,眼圈果然通红。 乌黑眼瞳更是湿漉漉的,细长的睫上也缠着潮气。 妇人皱眉:“还说没哭。”说着,她却忍不住抬手,擦掉时琉眼角下将落未落的眼泪珠子。 “我就是,做了个梦,很不好很不好的梦,吓着了。” “嗯?”妇人一怔,无奈失笑,“我还当什么事。能把我们琉儿吓着,怎么,梦见什么了,说给娘听听。” “没什么,真没什么。” 时琉强撑着笑,但最后在妇人温柔又心疼的眼神里,她还是没能忍住,跌下颤栗的睫去: “就是……梦见娘、娘不在了……不肯陪着琉儿了……” 少女声线颤得厉害,几不成音。 眼泪就扑簌簌跌下去。 妇人怔了许久,她无奈又心疼地笑着,把泪水涟涟的小姑娘抱进自己怀里:“傻女儿,娘怎么会不在呢,娘还得保护我们琉儿呢。你看你,修为这么差,心又这么软,娘要是不在,这世上坏人那么多,再让人欺负了我们琉儿可怎么办?” “娘……” 时琉再忍不下,反手抱住身前比自己还高了些的妇人,她眼泪汹涌得视线都模糊,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好像生怕一松手,面前人就变成幻尘烟雾散了。 “娘,”她固执地低声重复着,“娘,琉儿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琉儿不走,琉儿什么都不要……” “——原来你早已醒了。” 兀地。 一个冷冰冰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时琉一僵。 她埋在母亲怀里,不敢抬头,指节攥得生白。 却挡不下那人冷淡薄凉的声音入耳:“我便奇怪,九窍琉璃心,破幻术三界第一,即便是天檀木能化虚为实,魇魔梦境也当对你构不成威胁——怎么会三日未醒。” 妇人回过神,冷眉相对,左手一垂,长剑便从旁桌飞入掌中:“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时家——” 时琉蓦地栗了下,回神。 “娘!”她慌张得声音都颤,仰头抬手去挡妇人的目光,“您别看他,求您了,您别看……” “时家主母,你亲生母亲——十年前便死了!” 魔声线沉冷如霹雳雷惊。 惊雷自九霄落,轰然一声,天地都阒然死寂。 时琉彻底僵在那儿。 一两息后,少女垂下手,背影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我不信,你胡说,”她死死闭着眼,任凭泪涟争先恐后涌出睫睑,“我娘活得好好的,你骗我。” “到底是我骗你,还是你自欺欺人,你真不知道么。” “你胡说……” 少女终于泣不成声。 而她身前,紧张心疼地望着她的妇人又气又怒,剑指窗前,倚着窗柩凌空侧坐的白衣少年:“你到底是何人?与琉儿相识吗?你在对她胡说些什么!” “嗤。” 酆业偏过脸,薄凉无趣地哼了声。 他随手一拂长袍,转身落进窗内,翠玉长笛缓缓在他指骨间显形。 凌厉的杀机,自夕阳而来,自窗外雾气而来,自他身后天地而来—— 直欲扑杀面前一切可笑造物。 只是在他抬笛的前一息,倏地,那个死也不肯转身的少女回过头,她抬起纤细胳膊,拦在了妇人身前。 染成红鸢一般的眼尾睖着酆业。 “你不许杀她。”时琉字字颤音,又字字坚厉。 “怎么,小蝼蚁,长了点修为,就敢噬主了?”酆业松散笑着,眼底霜意却纷繁如一场盛大将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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