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过身,“要知道,登天梯到了一百级后,刮骨罡风之外,那可是每多上一阶,就要多受数道剑伤——你们没瞧见,那位小师妹最后几级云梯,可是生生染成了血红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袁回骤然僵滞。 在方才那短暂的一息里,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冥冥之中,一个无比恐怖的神识,忽然睁开“眼”,扫过他身躯。 对方似乎有一瞬短暂而剧烈的情绪涌动,以至于那一眼虽只是没有伤害意图的一眼,却犹如叫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只一眼就叫一个天境巅峰临近生死,袁回怎么想都不能理解。 等身体本能的僵滞解除,他一身冷汗,再去探查,却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仿佛只是错觉。 又绝不可能是错觉—— 袁回毕生所见,还从不曾接触这样恐怖量级的神识之力,若非亲身经历,叫他单凭想象是想不出的。 ——是谁。 袁回僵着抬头,仲鸣夏师姐就站在不远处,但也好像一无所察。 绝不可敌。 袁回在心底下了判断,强撑着笑转回去:“好了,既然没其他事情,那我就先带师弟师妹们在宗内转一转,给你们讲解些需要了解的场所,以及宗门内的门规戒律。” “是,师兄。” —— 袁回没想到,新弟子们也没想到,这一转,就把玄门的太阳从东边转到了中间,又隐隐偏西将落。 还没转完。 玄门内千里青山,无名峰也无数,自然是不可能转完的。 袁回只是按来之前听晏秋白所说,拖将到那个叫封十六的小姑娘的第三考结束,可直等到太阳降落了,晏秋白那里仍旧没传回来第三考结束的剑讯。 袁回有些着急,新弟子们也早都急了。 只是仲鸣夏一剑之威,新弟子们都乖巧得跟鸡崽子似的,赶哪儿往哪儿,最多只敢提问,绝无异议。 趁着一趟宗主峰的楼阁参观。 袁回凑到旁边和仲鸣夏商量对策:“鸣夏师姐,这不对吧?玄门入门考我虽然没考过,但印象里这个斩前尘也没这么久的啊?” 仲鸣夏剑写: ‘我也没考过。不晓得。’ 袁回无奈:“我爷爷说过,前尘镜的投影里,为了诱导考核者斩断前尘,都会故意将他们的执念投影偏向于恶面,也是能给他们减轻心理负担,方便下手,就算犹豫,也不该这么久的。” 仲鸣夏:‘下不去手?’ “前尘镜的考核设计也考虑过这个,”袁回皱眉,“执念恶面既生,即便她下不去杀手,执念所化也会杀了她——既然进入即面对,那不管是她被杀还是她杀了执念,都该当即结束才对。” 仲鸣夏思索许久,抬剑。 袁回好奇看过去。 三个字。 ‘不晓得。’ 袁回:“……” 袁回抹了把脸:“师姐您稍等我会儿,我去给秋白师兄发个剑讯问问。” ‘好。’ 两人所在的空地前,正是玄门的试炼道场。 新弟子们在其间穿绕参观,小声低议。 只有一道不知缘何在所有人那里都毫不起眼的雪白衣袍停在道场角落,卓然离群,却无人注意。 酆业靠在树下,眉峰深锁,眸目幽晦。 —— 前尘镜他亲身经历,整个术法又都被他倒推析解过了,时琉在里面不该受到任何阻碍。 有天衍印在,即便是虚像投影,里面的人也杀不掉她。 因此她出不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下不去手。 又是谁。 酆业心底躁戾汹涌得厉害,翠玉长笛在掌心无意识地缓慢转着。 长靴旁,原本不自觉地亲昵贴近他的灵草们都哆嗦了下,草叶颤栗,慢慢吞吞沾着寒霜往树后躲去。 直到某一息。 长笛骤止,魔漆眸如冰,却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长睫微微阖下。 黑暗而如星河般辽阔无垠的识海里,一颗碎星被他神识拨动。像是一块沉睡的星砾忽然被唤醒,星辉慢慢铺洒下去。 —— 玄门,山门大阵内,前尘镜里。 时琉狼狈地躲闪过擦过耳鬓的一击,脚下一崴,险些跌入旁边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幽冥血河里。 “呼——” 少女衣裙褴褛,雪白衣裳染得浅红一块,深红一块的,像是摔进了个染坊红缸里。 她扶着膝,狼狈地喘息着,扭头看向身后。 魔就停在不远处,那颗挂着骷髅头的暗红树冠的最顶端。 血红色的弯月,像一把轻易就能断人命魂的薄刃,直勾勾地划破了夜色,缀在魔的身后。 魔垂着手,修长如玉的指骨上还在滴血。 ——她的血。 时琉深吸了口气,低头,看见手腕上的那根手链。 手链做得很简陋,几乎没什么美感可言,唯一的饰物是串在手链中间的那颗翠玉石榴。 做它的人像是怕她认不出,还故意让那颗石榴裂了口。 玛瑙似的细小通透的石榴籽儿半露不露。 时琉抿了抿唇。 ——这个是保命用的。 她第一次不慎落入幽冥血河的时候,就激发了它,一道翠色光膜将她裹起,险些直接送到了不远处的魔的面前。 那次多费了她许多力气,才终于从这个魔的手里逃掉。 前尘镜当真神奇。 那个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在这方世界里,纵然尸山血海相托,竟然也只有地境修为。 但很不幸的,时琉用无数次狼狈的打斗逃脱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即便只用一丝灵力,魔也能轻易做到旁人千钧之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 就仿佛,即便跌落神位,天地规则依旧被他玩弄在掌心。 “怎么,不跑了?” 魔的身影,沿着幽冥血河走近。 他随意践踏过那些妖冶的曼陀罗,踩碎那些不知是谁的头骨,齑粉掠过他长靴,缭绕的黑雾纠缠在他袍袂,犹如实质的杀气与恶意缠绕在他每一个眼神与吐息里。 他眼底有整座倾覆的人世,里面汇聚的死意像束起一个茧,一点点将她包裹其中。 —— 他不杀她,却只是玩弄。 魔最后还是停在扶膝的少女面前。 他随手一拨,少女脚下白骨翻涌,就将她摔跌在地。 “嘶。” 时琉轻抽了口气,抬起右手。 上面被地上累累支离的白骨划破了一道血痕,正殷殷地渗着血。 经过了这大半日没有尽头的追杀,在这个白骨世界里亡命,时琉发现自己已然对这些血与骨都能等闲视之了。 也算,收获了吧。 少女低着眼,无力地牵了牵唇。 她疲惫地遮了下眼睛。只是至少要能出去,才能算收获啊。 刚遮了还没片刻,时琉的手腕就被人粗暴地攥住,然后拎开了。 血月下,俯身的魔微微皱着眉,眼神陌生又戾然地望她:“说话。” 时琉积蓄力气,低声:“我实在…跑不动了。” 魔冷然勾了勾唇。 “只有我能杀你——所以你求我杀了你,如何?” “……” 少女抿了抿唇,别开脸。 求魔这件事,她被外面那个恶劣的魔迫着,已经做过许多次了。 但这次不同。 ……“若我下次动念杀你。”…… ……“要逃掉。”…… 时琉依然记着,他说这句话时那低低地抑下去的声音,似乎沉涩,又似乎难过。是她在魔的身上从未感知过的情绪。 若不是了解魔至深,那她可能都要以为,那是他在求她了。 于是魔不杀她,她不杀魔。 这可恶的前尘镜的机制便这样不知变通,放任他们一直僵持。而时琉不喜欢这里的魔看她的那种眼神,更不喜欢被他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便只能逃。 直逃到此刻力竭。 “——你是准备老死在这镜子里么。” 一个兀然的,冷淡冰凉的嗓音,蓦地贯穿了时琉的神识。 少女一惊,四顾回望。 却依然只有尸山血海,和眼前那个陌生的魔。 “…酆业?”时琉还是下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想唤出刚刚那个唯一让她熟悉的声音。 时琉的手腕。 那颗石榴形状的翠玉忽然闪了闪,像颗坠落的星砾,重新亮了起来。 淡淡的白雾从里面慢慢逸出,时琉的身侧勾勒起一个熟悉的轮廓。 望着眼神冷淡睥睨又略带嘲弄的酆业,时琉忽觉得眼眶都有点潮了。 她攥了攥掌心,不敢碰他:“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封了一道神识在这里面,”酆业略有些躁戾,舌尖隐忍地抵了抵齿尖,“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时琉心虚地低了低头:“对不起。” 刚低了一点,她下颌就被只沾血的手抬起来。 俯身的魔眼神冰冷—— “你在与谁说话?” 时琉:“?” 时琉懵然地望了望旁边雾气似的酆业。 酆业冷淡侧着,瞥了眼那个“自己”:“他看不到我。” 时琉一默。 酆业又皱了眉,却嘲弄笑着,眼眸里抹上秋霜似的凉色:“地境,托你的福啊小石榴,我还能见到自己这么弱的时候?” 时琉轻声辩驳:“这是前尘镜的原因,又不是我。” “别狡辩,前尘镜只会——”酆业骤停。 一两息后,他侧身:“你在前尘镜里,要斩杀掉的执念,就是我么?” “——” 时琉努力想藏住,但还是有一丝慌乱抑不住地从眼睛里跑出去了。 她稚拙地解释:“应该是最早的时候,我怕你为恶,然后又有三界覆灭的卜算,所以心底生了这种执念,但没有别的意思……” 少女面颊随着话声透粉,即便沾着污脏的血,却依然漂亮得叫酆业心晃。 他望着时琉的眼神却愈发复杂了。 他望向那片尸山血海,浮殍满地,再望向面前半低着头的少女,她手边虚影的剑,还有那个恼怒又冰冷地瞪着她、却什么都没做的“魔”。 前尘镜。 真的只是前尘么。 酆业垂眸,指掌无意识地收握。 时琉解释到一半才发现酆业不说话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你。” “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时琉慌忙望他:“可我还要帮你一起完成你的事情。” “你帮不了我。” “……”时琉的眼眸黯下去。 “不然,你证明给我看。” “?” 时琉惊喜地抬回头,对上酆业睨下来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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