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安静等候。 直至半柱香后,云辞将手下试题写完。 她落笔后照例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而后起身,将试题卷恭恭敬敬递到程阁老身前:“阁老,我已答完。” 程阁老缓缓睁眼,伸手将其接过。 季意瞬间注目过去,心神皆紧张,有点坐不住。 云辞跪坐在程阁老身前,静然等待程阁老过目试题答卷,给予回答。 程阁老未出声,云辞也未曾有反应,倒是一旁的季意有些难耐,心里紧张,想过去瞅瞅,却又觉得不合适,坐在这儿,犹如坐针毡。 约摸片刻后,程阁老自答卷上抬眼,转而望向云辞。 他问:“卷面最后一题,边境将士不惧生死坚守驻地,是职责,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没答,为何?” 季意瞬时大惊,最后一题没答? 不能啊……之前两套试题,阿辞不是全部都写完了么? 云辞握了握手,尽可能稳着气息开口:“回阁老,我觉得,这道题有些不对。” “哦?”程阁老挑眉:“哪里不对?” 云辞道:“此题目前后有所矛盾,边境将士劳苦,却也并非人人皆是不惧生死,他们守卫驻地,勇往直前,不过是将心中恐惧藏起来,大战之前,恐惧无用。” “而职责,也并非完全皆是出自身为将士的职责,还有将士守卫职责之后,他们那些边城之后千里之外的家人、好友,希望亲友能平安。” “所谓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也是无奈。若是能有平和,谁又愿意于硝烟中苟且,赚得一日性命是一日?” “此题前后并无可选之处,并不能因此一题而一概而论全局。” 季意愣住。 程阁老握着试题答卷,眸中有一瞬微诧后,忽轻笑了一声。 他将答卷放下,深邃而有些浑浊的眼眸注视着云辞,眼里有些许欣赏之意。 他道:“听你外祖父说,你今年十五,是吗?” 云辞点头:“是。” “仅十五岁便有此见解,实在不错。”程阁老眨眼,手中佛珠缓缓转动着:“但你之所言,仍有不足之处。” “边境之苦,将士之难,所谓职责和抉择,答案并不在书中,而在那真真正正的边境。” “困囿于庭院之中,书看得再多,老师再好,也不如亲眼去看看。” 他看着云辞:“你,可愿随老夫去一趟边境?” 云辞梦愣住,眼神一瞬间错愕。 去……边境? 这比昨日外祖父突然说要让自己拜程阁老为师时还要突然。他们老人家都喜欢这么给人“惊喜”吗? 季意更是大惊失色,整个人直接站起来,脚步匆忙,一脸难以置信着走到程阁老面前。 他着急出声:“程阁老,我家小外孙女可从未去过边境那样的地方?您这突然带着她去边境,是否不太妥当啊?” 程阁老没理会季意的话,只问云辞:“你可愿意去?” 云辞看向程阁老时,眼角余光瞥到身侧的外祖父。他满面显然的写着着急和紧张,担忧之色更是充斥在整眼之中。 他很明显并不愿意让自己去。 但,之前说的,她想要皇城走自己想要走的路,得做好准备,因为那一定不容易。若是连一趟边境都不敢跟着去,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成为程阁老的学生? 她的前路,她自己做决定。 “好。”云辞望着程阁老的眼睛,嗓音虽温和,却也坚定:“我愿意陪程阁老走这一趟。” 季意睁大双眼,满眼震惊。他还未来得及言语,程阁老却笑出声来。 而后云辞看见,程阁老头上的数字从她刚过来时看见的“十五”迅速上升至“三十二”。 她不知数字变动的规律是什么,但能看见他人头顶的数字这么久了,她大概知晓,人们头顶的数字越大,对她的友善度便越高。 她能看出来,程阁老对自己的态度于一瞬间有了些变化。 程阁老摸了摸胡子,笑意浮现的眼眸中又有满意与欣慰。他道:“好。” “那么,你现在可以开始拜师了。” 云辞:“是。” 季意:“……” 拜师礼结束后,季意和云辞走出阁老府邸。 季意仰头看向蓝天,隐忍了许久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来。 他皱着眉,一脸无奈,又有些后悔的意味。 云辞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询问:“外祖父,您怎么了?” 季意扶额,然后大步走向自家马车。 云辞有些不解,快步跟随过去。 两人上马车后,马车往季府方向行驶而去。马车内,季意开始深呼吸,稳了许久的表情维持不住,平时很少出现的大表情情绪波动出现在他脸上。 云辞眨了眨眼,思索后,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没问他便自己答应程阁老要去边境的事而生气。 她正欲开口,季意却先出声:“原本我想让你拜程阁老为师,是想着为你铺路,让你在皇城好过些,而不是闷在府里当个看书的书呆子。可如今这事,显然不在我预料之中!” 他忍不住拍自己的大腿,一脸懊悔:“我忽然有些后悔让你见程阁老了,那边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去待一段时间的?” 尤其是云辞这种出生后便在府里好生将养的小姑娘,如今也不过十五岁而已。那边境苦寒之地,又离皇城路途遥远,路程中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她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住? 他如何能放心让她真跟着程阁老去边境啊!! 季意紧皱着眉,再一次发出一声叹息来。 云辞道:“外祖父,其实我觉得您不用如此担心,去边境的事不是在半月后么,还有足够的时间能准备。准备妥当些,应是无大碍的。” 季意像是没听见云辞的话一般,一脸自己快要死掉的感觉:“你外祖母要是知道这拜师拜师就把你给送到边境去了,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云辞:“……” “这你要是路上有个好歹,她会打死我的!” 云辞:“……?” 季意双手捂着脸,情绪忽然间有些崩溃之感。这跟他原本的设想显然不同! 本来不该是如此的,他没想让云辞涉险,只想让她在皇城有足够的地位。 可这…… 唉! 云辞坐在旁边,有些惊讶于外祖父言语,但内心还算是挺平稳的。她没觉得去边境是什么坏事,正如程阁老所言,有些事情的答案是不在书里的,得亲自去看看。 她觉得很有道理。 云辞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季意肩膀,宽慰道:“外祖父,别难过了,去前准备妥当,去时遇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去一趟边境,就是有去无回吧。” 季意一愣,猛的抬起头看向云辞。 云辞笑了笑,连忙改口纠正自己的措辞:“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有事的。” “……唉!!”季意再次拍腿。 云辞又道:“外祖父,来时路上您也说了,当程阁老学生的分量不低,这条路也不容易走,如今程阁老已收我为学生,这个身份我已经有了,那么相应的,我也该为此做些什么。” “世上没有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平白无故的,我就这般轻易的得到了他人想要而得不到的位置,怎么可能?” “您想啊,我若是没有答应,也许程阁老就未必会收我为学生。” 季意紧皱着眉,神色凝重。但仔细想想,似乎也确实如此。 毕竟刚进去时,程阁老并未直接言说要收阿辞为徒,而是在她答完题卷,且应下要随他一起去边境后才再提起拜师一事。 若是阿辞不愿意去,想必,拜师一事就付之流水了。 程阁老啊程阁老…… 季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辞道:“外祖父,您真的不必太担忧,我会准备好再去的。” 季意感慨:“只是路途遥远,担心总归是难免。待回去后,你外祖母和你母亲知道了,怕是还会再有一番唠叨。” 云辞笑了下:“外祖母就交给外祖父您劝慰,母亲那边,我会说好的。” 季意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回到季府没一会儿,外祖母苏紫琇和母亲季青娘便分别去寻他们。 没有任何意外,苏紫琇一听说云辞要去边境,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季意在书房哄她。 季青年从云辞口中得知她半月后要跟着程阁老去边境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脸色已变得有些不可置信。 “啊?”她惊呼出声:“哪儿?边境?!” “去哪里做什么!” 情绪激动下,季青娘想要起身,可刚有点动作,就被云辞给按着肩膀让她坐回去。 季青娘着急转头看向云辞。 云辞温和出声:“母亲,我已经答应程阁老了,半月后出发,不可改变。” “……你!” 季青娘一时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也不知这时候说些什么比较好。 云辞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要想让她改主意,可不是容易的事。 季青娘看着云辞,眼神闪烁着,眸子剧烈颤动着,她心中情绪亦在此时翻涌。其实担忧的话是有很多很多的,只不过她觉得那些事情云辞定然是知晓的,她多说……也无益。 心里各种情绪汹涌后,化为一声叹息。 叹气之后,心情稳了好些。 季青娘问云辞:“你真的想好了?这一去一回,怕是要大半年,而且,路途遥远,途中想必会有意外,你这……” 云辞笑道:“离出发还有半月,我会请大表哥教我几招防身之术,以防万一。去往边境的路线,我也会询问程阁老,提前准备好,看看沿路都是哪些地方。” 季青娘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你心中已有所想,自然是好。” “母亲,其实您不必太担心,我已不是小孩子,此番去边境,对我而言反而是好事。”云辞柔声细语道:“我看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东西,可不只是为了用来写文章,和在院中打发时间的。” “看的书再多,知晓再多的道理,都不如亲眼去外面看看,有时世间现实,可不是书上几页内容就能简单概括的。其实,我很期待这次去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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