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光这次还是躲在阴影处,默默看着高台上的典礼。 她与源明帝君决裂后,便一直暗中注意青鸾族,更做好一旦源明下狠手,她哪怕供出四海鸿运镜的事,闹个鱼死网破,也不叫他得逞的准备。好在事情没走到那一步,或许他是忌惮她真说出去,也或许他有别的筹谋,池滢终究安然无恙地继任了青鸾帝君之位。 仪光微微吁了口气,端起案上的茶浅啜,因觉身旁的归柳好似心神不宁,一直左顾右盼,便问:“你怎么了?” 自那次归柳救了她,他俩的关系便日渐融洽亲密起来,归柳虽机灵,却也时常说话直来直去,好似不过脑子,仪光反而很喜欢这点,慢慢拿他当弟弟一般,见他喝茶也不稳,茶水泼在袖子上,便抬手替他掸了掸。 归柳避过她的视线,目光扫过台下不多的来宾:“我在找少司寇,按理他二位总归该有一个要来的。” 仪光奇道:“确实。说起来,肃霜也有好些日子没找我修行了,传信也不回。” 她提起肃霜,归柳不由干笑两声。 他以后可再也不上这狡猾书精的当了,上回是她自己拜托他跟雍和元君说回仙祠的事,可前日遇着雍和元君,她又怪他信口开河,说什么书精并没有想回,害他好生尴尬。 眼看继任典礼结束,贺宴即将开启,还是不见两位少司寇的影子,归柳心中不由隐隐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有几天没见到祝玄了,他不知遇到什么事,影子都摸不着,归柳只能找季疆商讨自己的任务。老实说,比起祝玄,季疆这位少司寇总叫他有云里雾里之感,明明是他自己说今日必来,可现在看上去他并不像要来的样子。 贺宴开始,很快有女仙侍从们捧上无数佳肴,归柳无心吃喝,只把玉箸放在手里不停绕,下一刻便见仪光端了一碟碧藕片送来。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她微微一笑,“怎么心事重重的?吃些东西缓缓,要我陪你饮上几杯么?” 归柳被她不由分说塞了只酒杯在手里,不由怔住,又见不善饮的她当真斟酒作陪,当即抬手阻止。 “仪光。”他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我……” 话音未落,忽听季疆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仪光战将在这里,捆仙绳。” 仪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捆仙绳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霎时间几十个秋官鬼影般落在四周,挡住外间视线,季疆罕见地穿着少司寇官服,满身肃杀之气,站定在她面前。 “……少司寇这是做什么?”仪光惊愕万分。 季疆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笑眯眯地问她:“仪光战将认识这个?” 是四海鸿运镜!怎会落到季疆手里? 仪光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心念急转,想起源明归还四海鸿运镜后,她因着心绪大乱,根本无心查看,当夜便在紫府里寻了个暗处将它藏了起来。 是被季疆找到了?不,不可能,擅闯紫府她怎会不知?那天她接触的除了源明便只有归柳,是归柳趁她昏迷时调换了? 仪光望向归柳,见他迅速背过身去,心中登时一沉。 季疆道:“这一个月刑狱司暗中做了不少调查,青鸾帝君认罪自戕实在蹊跷,恐怕与这面四海鸿运镜脱不开干系,既然这是仪光战将之物,还请随我们去一趟刑狱司。” 他一挥手,立即有数个秋官架起仪光便走,来去悄无声息,半个宾客也没惊动。 季疆回头看了一眼归柳,笑道:“辛苦你了,做得好,这几天就能回刑狱司。” 归柳低低垂着头,轻道:“少司寇,仪光……不会有事吧?” 季疆耸了耸肩膀:“这可说不好,此事是祝玄来审,他的手段你清楚。怎么?良心不安?我不是说过,你觉得不安随时能退么?要不你想想被灭门的龙王,自戕的青鸾帝君,良心有没有好受些?” 归柳急道:“属下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祝玄……少司寇当时和我说,要捉住源明帝君的破绽……你、少司寇你怎么像是要给仪光定罪的样子?她是无辜……” “镜子是她的,自然是她的罪。”季疆笑得两眼眯起,“就看源明老儿为了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有良心就自己出来顶罪,没良心的话,也怪不得谁。你觉得我手段粗暴?觉得祝玄会做得更好看?别傻了。” 他在归柳肩上拍了拍,转身便走,却见已成青鸾帝君的池滢款款朝自己行来,遥遥做敬酒之意。 季疆迎过去,接过女仙递来的酒杯,笑得客套:“以后该叫殿下帝君了。” 池滢头戴冕冠,姿态庄严,乍一看还真有帝君之威,不过一开口却露出一丝莫名的幽怨:“季疆神君怎么也和我生分起来?许久不见,你可愿陪我聊几句?” 虽是询问,她的架势却不容拒绝,示意女仙们端着酒案摆去僻静处,朝季疆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疆只得陪她坐过去,刚端起酒杯,便听她问道:“那个女神将,是他的爱侣吧?” 季疆笑了笑:“帝君看到了?那可真是抱歉,我本无意干扰帝君的继任典礼。” 池滢冷笑一声:“上次父亲的送魂典礼她也来了,这次还来,鬼鬼祟祟,当我没看到。真可笑,她是来看我如何落魄?被利用却不自知的蠢货!多谢季疆神君,刑狱司抓走她,令我舒畅不少。” 她举杯敬酒,宽大的袖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很快从里面兜出一只仙兔。 季疆一见仙兔,眼睛都撑圆了:“这是?” 池滢摸了摸仙兔的耳朵:“前些天它自己跑来栖梧山的,我见它乖巧,便一直带在身边。” 起初见着仙兔她只觉眼熟,依稀是当日与她在那座溢满九幽黄泉水的洞窟共患难过的小东西,好像是哪个仙祠侍者养的,不过看它到处乱跑,多半是前主人不管它了,且它一直奔着自己来,柔顺且可爱,总算能稍稍抚慰她晦暗的心情,她索性便自己养着。 季疆盯着仙兔看了片刻,忽然半俯下来,笑得格外讨喜:“这只小仙兔好生可爱,我好喜欢,帝君可愿割爱?” 那仙兔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立即往池滢袖子里钻。 “看起来它不愿意。”池滢笑了一声。 话音刚落,袖子被握住,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讨好地摇了摇,季疆偏头望过来,右耳的金蛇坠熠熠生辉,映得他两只眼脉脉含情:“看在我三番五次英雄救美的份上,我和帝君也算交情匪浅,你就让给我吧,好不好?” 倒是很久没见他这轻佻模样了,上次听他鬼扯这些暧昧话,还是父亲的寿辰。 池滢下意识握紧酒杯,深深吸了口气。 凡人有“世态炎凉”之感慨,想不到她也体会了个透彻,她永远不会忘记天牢里那大片的猩红血迹,不会忘那一场惨淡的送魂典礼,那些从骨头里透出的寒意,比什么都可怕。 也正因此,她对那时相助的季疆感激且依赖,不过季疆看似亲切,其实颇有些疏离,越靠近越能看得清楚,难得他有什么想朝自己要的,她怎忍心拒绝? 池滢垂下眼睫,轻声道:“季疆神君,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若答应我,仙兔就给你。” 季疆凑过去,兴冲冲问道:“什么不情之请?说说看。” 池滢声音更轻:“此话说来唐突,但却出自我真心……不瞒你说,其实你一直让我有种熟悉感,出了这么多事,见到你更觉亲切,所以难免……自父亲去后,再不闻谁叫过我的小名……” “阿滢。”季疆沉着嗓子唤了一声,含笑朝她伸手。 池滢手里的酒杯倒在了酒案上,忽然间止不住的泪意狂涌,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打湿了衣襟。 季疆提溜起仙兔的耳朵,拎在手里当风铃轻轻晃,好似没看见她的泪,隔了一会儿又道:“听说帝君打算应邀半个月后的太子酒宴?” 池滢迅速抹去泪痕:“不错。” 血海深仇怎可能忘却?那是她难得的复仇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季疆慢悠悠说道:“太子酒宴可胡闹不得,帝君谨慎。不如交给仙兔,一只仙兔胡闹,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捏了捏仙兔的耳朵,盯着它惊恐的眼睛,柔声道:“对不对?小仙兔?” ---- 秃了。 下次更新在5月8日。
第57章 明月照我怀中雪(二) 细眉般的弯月攀上天顶,今夜无云,月色分外皎洁,榻上少了的半幅帐子还没有挂回去,银白辉光毫无遮挡倾泻而入,洇开在流动起伏的乌发上。 祝玄稍稍撑起一些,松垮的束发丝绳搭在脸旁,宝珠贴着鼻尖一下下晃。 香气漫溢枕畔,不是墨香,不是丹药香,却渗透蚀骨,勾绕神魂。 月色映照怀中雪,万种风情,祝玄想起肃霜是为了春风一度而来,那时他可完全不觉得如此荒谬的事会成真。 这是春风几度了?他竟陷得这么厉害。 哽咽声细密起来,一只细软的手推在唇畔,指甲用力刮在上面,又来了。 祝玄掐住那只手,将它拉高环住脖子,俯下去循着香气翻找搜刮,一定要将尖刺顺软,看看尖刺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仙丹。 月色绕过剩下的半幅帐子,又有风起,带来仙紫藤的味道,祝玄扶正肃霜的脑袋,她那双细长的眼迷惘地睁着,像在漫天大雾里不知往何处去。 他拭去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低声道:“看着我。” 他不厌其烦地迫她把视线投向自己,要往她神魂里打烙印。 浑身都是刺的仙丹此时软成一抔真雪,晃晃能散一地,意味不明的眼泪滚落,祝玄又将它们一起揉在自己面颊上,他听见她的心跳,急促得似乎马上要蹦出来,那团雪在发抖,含糊地呢喃着什么,只他一个能听懂。 他将唇贴在她鼻梁上缺了一点的地方,给她回答:“你哪儿也回不去。” 肃霜觉着自己该睡了,那一半不受控的神魂却舍不得,贪恋着火光,拽着她一次次醒过来,每一次入目都是同样的帐子。 已无力再拉扯什么,她找不到那双血淋淋的眼睛了。 肃霜合上眼,这次再睁开,四周终于换了模样,春日里的辛夷玉兰正在盛放,每一朵花上都滴着血,淅淅沥沥如下细雨。 她急忙迈开脚步,在林间寻找犬妖,可是哪里也找不到他,怎样也找不到。 肩头越来越沉,踽踽独行间,似有什么如生命般沉重的东西一点点压上来,压得她渐渐再也走不动。 再没有谁可以迁怒,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过那一半沉下去的自己。 山风阴冷萧瑟,师尊的声音回荡在其中:“天上地下于心神最损耗者,莫过于得了希望却又失望。” 肃霜停下来,低声道:“师尊,我是不是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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