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去极乐世界。”李时胤颔首。 他是剑修,所谓道佛不同宗,对佛家的法门不甚了解。 寅月忽然起身,俯瞰着窗下的莲池,饶有兴味地道:“极乐世界到处都是七宝妙池,池里注了八功德水,长着七宝莲花,有各种颜色。七宝莲花和娑婆世界的莲花不同,它们不以春生,不以秋瘁,寒暑不迁妙矣。” 原来她天天在莲池畔喂鱼浣足,是在追忆往昔? “永不凋谢,太过圆满,总觉得缺了点生机。就像人一样,若是太过完美,没有一丝缝隙,是很难与其结交的。”李时胤淡道。 寅月扬起脸来,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岂不是很喜欢我?” 李时胤冷哼不屑。 寅月又笑眯眯地问:“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那我也问一个。” 李时胤“嗯”了一声,夜风拂过,显得这声线温润如玉石之声。 她转过脸去,声音轻轻的:“你会为了天下苍生舍身取义吗?” “不会。” 李时胤坦然,“若是天下苍生需要我牺牲,那我还在意苍生做什么?我也是苍生中的一个。” 真是油盐不进,一块铁皮。 其实寅月一点也不意外,此人眷恋红尘,又怎么会为这种滑稽缥缈的理由放弃俗身呢。换了是她,要是谁突然跟她说“你愿不愿意为了苍生去死”,她立马就送他去死。 寅月回过头,见他正专注地看过来,一双漆黑眼瞳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像窖藏着一段冷烟,看不出情绪。 她心头涌上一股要作弄他的恶劣情绪,于是飞快凑过去,拨了拨他纤浓的睫毛,眨眼就化作一阵烟消失了。 “那最好了。我最讨厌那些大义凛然之士。” 空气里只余下一声叹息似的低斥。
第28章 鬼婴莲蓬 火伞盖天,夏日恹恹。 寅月回到李府之时,正与一名荆钗布裙的妇人擦身而过。 那妇人身着一件藕色襦裙,裙子洗得旧而泛白,发髻高耸,只簪着一根竹簪。她容貌秀美,两鬓微霜,一脸忧心忡忡。 与人擦肩而过之时,只垂下脸不敢看人。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长期处在一种压力中,令她变得特别回避,见到生人,只敢且战且走地避让着,唯恐多生事端。 像是多瞧她一眼,都能惊到她。 于是,寅月盯着那妇人多瞧了几眼。 妇人眼见那妙龄少女含笑盯着自己看,神色里全然不带恶意,这才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接着便步履不停地上了马车,匆忙离开了。 回到内院,见李时胤与李卿乙、白溪正在院中叙话纳凉。 李卿乙一瞧见寅月,就连忙招呼:“寅月姐姐,你今日去哪里了?快来吃杨梅奶酪果浇。” 寅月身形一晃,就落座在了亭中蒲团上,端起琉璃盏就舀了一勺杨梅奶酪送进了嘴里。 冰凉沁人,酸甜丝滑,实在消暑。 寅月长吁出一口气,全身的暑热一驱而散,脑中顿时清明起来,这才慢条斯理道:“去了一趟掬月于天的多宝阁。” 李时胤看过来,忍不住问:“去多宝阁做什么?” 寅月埋头舀了一勺果浇,又拿起玉盘中圆滚滚的杨梅,才道,“上次让多宝阁帮我留意一些善果的消息,今日我便是为此事前往。” “哦,那你得到什么消息了吗?”李卿乙凑近问,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过,夜市白天不是休市吗?” “带了两团魂体回来。”寅月随口道,“又不逛集市,管它休不休市呢。” 说着,她手上捻诀,四下里平地生劲风,两团惨白的光华从她袖中蹿出,扑向了莲池,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隐入了还没有成熟的莲蓬中。 接着,那两支莲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似是已经成熟了,泛着油绿的色泽。 白溪瞠目:“明明还没到莲蓬成熟的季节!” 本来还计划以后采摘莲蓬,看了她的施为,他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寅月笑了笑,指尖又浸了一手的乌紫色杨梅汁,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们吃过人醢吗?” 见众人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于是她解释道:“人肉酱。” 三人的表情都裂开了,只静静地看着她。 寅月熟视无睹,两弯细长的眼弯成了两把珵亮的刀,吐着丝丝寒气,“凡人吃人的先例可数不胜数呢。譬如这人肉肴馔‘醢’,便是流传千年的美食。” 关于“人醢”,不光《左传》有记录,《吕氏春秋》和《礼记》都有载述。 《吕氏春秋》里有述:“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以礼诸侯于庙。” 说的便是纣王残暴,把尽忠直言的梅伯剁成肉酱,又将鬼侯煮熟做成了人肉脯。然后将这二人的肉,赏赐给了朝堂上的群臣。 《礼记》里则说,“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路,因为参与了卫国政变,最后被剁成了肉泥。孔子闻言大恸,将家里的肉酱全部倒了埋了,再不吃肉酱。 吃人一事,在人界源远流长。 “多宝阁不过也是仿照这些手法,制作了人肉酱,也算一种传统艺能了。”寅月淡道。 白溪简直头皮发麻:“可那毕竟是古代,现在这太平年间,多宝阁里的人肉都是哪里来的?” 李卿乙皱眉,“不用说了,肯定是妖鬼们去猎来的。” “大部分是买来的,还有些是猎物自愿的,当然也有被骗的啦。”寅月接话。 “每年有那么多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莫不是跟这个有关系……”白溪说到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了。 李卿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骇然道:“寅月姐姐,你带回来的两团魂体,不会是多宝阁杀了活人制成酱,然后留下来的阴灵吧?” 寅月但笑不语。 因为死在掬月于天的凡人多不胜数,这些魂体若是躲在掬月于天,连冥府鬼差也不能及时去拿。一些怨气深重的怨灵便常年流窜在掬月于天,若非有人拘走,他们一般也不愿来到人界。 李时胤一展折扇,若有所思地问:“这两团魂体养在莲池是做什么用?” 寅月的目光落在莲池中高高冒头的莲蓬上,道:“这叫鬼婴莲蓬。或许有用,或许用不上,谁知道呢。” 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时胤:“我回来之时,见到了一个妇人,她是要做什么?” 李时胤这才娓娓道来。 那妇人乃是西市绸缎庄掌柜张老三的夫人,赵氏。 张老三的绸缎庄生意做得很大,在长安城里还有两个字号,算是西市大户。 夫妻二人生意做得红火,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痛,赵氏与张老三成婚十三载,至今无所出。 十几年来,赵氏不仅求神问佛,求医问道,还吃遍了民间奇奇怪怪的药方,但腹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眼看年岁越来越大,二人心里也越来越急。 这偌大的家业,在百年之后无人继承可怎么办呢?何况,若没有子嗣,将来又有谁给自己养老送终呢? 而赵氏此番来李府,便是听从了奇货坊齐耀的推荐,说李府中的李公子虽然英俊年少,但神通广大,料想一定有办法。 于是,赵氏这才递了拜帖,登门造访,想向李时胤求一个什么偏方,让她怀上子嗣,为张老三开枝散叶。 李卿乙吃着茶,有些莫名其妙:“要求子应该去求送子观音啊,阿兄不过是个修士,还能让人怀孕不成?” 寅月淡道:“没准儿还真的能让她怀上呢。” “什么意思?”白溪问。 寅月笑得暧昧又不怀好意:“怀不上孩子,没准是那张老三日夜操劳生意,身子不行了。但李时胤年轻力壮,总归比他……” “停。” 李时胤立即打断她,她怎么什么生冷不忌的言语都说得出来? 白溪和李卿乙都不敢接话,假装没听懂。 寅月立马适可而止,又正色道:“所以你最后回绝她了?” 李时胤面无表情道:“回绝了,这种事本来也没有什么法子。何况子嗣福泽厚与薄,都是人的命数,又怎么该逆天而行呢。” “有道理,时常聆听公子的教导,真是让白溪受益匪浅。”白溪点点头。 李卿乙重重叹了口气:“可我见那张氏面色忧虑,她一定十分想要个孩子吧。何况她一心求子都十三年了,心中一定很不好过哩。” 白溪也有所触动:“是呀,十三年都为了一件事奔波,何其艰难。听说这张老三一家早年十分贫寒,婚后夫妻二人一路白手起家,日夜拚搏,这才打下如今的家业,真是不简单呢。也难怪想要孩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话说到这里,白溪忽然偷偷睨了一眼李时胤,然后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他又接着道:“这件事也是告诉我们,其实早日成家生子也是有好处的。万一以后错过了时机,难免夜长梦多。” 如今偌大的李府就剩下李家两个年轻的,公子还是半命之人,而小姐瞧着又长不大,这百年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呢?若是公子早日成亲,生个一儿一女,李家也算有个后了。 李时胤不动声色,“是,你年岁不小了。我确实是该早日给你做主,寻个良人,好替白家开枝散叶。” 白溪闻言立马连连摆手:“白溪是要伺候公子小姐一辈子的。” 李时胤追问:“那白家无后,岂不是要算到我头上?” “公子!”白溪无奈。 李卿乙觑了寅月一眼,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笑道:“阿兄和寅月姐姐已经成了亲,白溪你还是顾着自己罢。” “此事不要再提。”李时胤揉了一把李卿乙的脑袋。 寅月默不作声,只遥遥瞧着莲池中碧色生光的莲蓬,看蜻蜓忽停忽飞,不知在想些什么。 * 晚间,笛纨划开帛镜,与寅月叙上了话。 她在另一头倒豆子似的聊起了近况:“近些日子我和玄相住在山下木屋中,虽说岁月静好,但总觉得有些缺衣断食。这人间怎么处处要钱,他又不让我施个什么小法术,只天天靠着给人抄经度日,山中岁月清苦啊。” 寅月抱怨:“我去那南馆听个小曲儿,都要看人脸色支银子,这李家还是大户,李时胤忒小气。不过,你若要银子,近些日我就给你弄些来。咱们好赖不能被这点事儿难住了。” “欸,我这几日听说妖都在缉拿一个要犯,悬赏一万两黄金。我寻思着要不我去擒了来?” “还是别了吧。”寅月摇头。 “为什么?”笛纨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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