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 侍女端来一碗粥:“夫人,先吃点东西吧。” 许娘子看了眼,欲言又止。 阿音注意到她的神情,叹了口气:“如今食物不多,能省则省,我同你们一样吃些干粮就好了。” 说着将碗递给了一旁巴巴看着她们的小男孩,温柔地笑了笑。 她们出来得急,什么东西都顾不上带,还是后来夜一几个从庄外一开始给这些百姓准备的食物里搬了些,不过下手太迟,拿到的数量也不多。 而且这些时日迟迟未能降雨,天气已经越来热,内城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他们现下所待的院落没有井口,以后指不定连水都稀缺。 侍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掖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要不是那群杀千刀的,夫人何至于受这种苦。 枉他们平日受了夫人这么多恩惠! 阿音的身形一日日消减,人也越发沉默。 日头越发毒辣,恨不得挤干大地上所有生灵的血肉。院里的食物也快要见底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等那些人动手,只怕他们自己就要先一步被困死在此处。 然而这种情况下,许娘子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几乎将她击垮。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流匪一直没有动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流窜到别处祸害别人去了,没想到今天东边那几户人家就被洗劫了。听说前几日是因为他们做了一笔大单子,这才没空搭理我们,按时间,那时似乎正是庄主等人的队伍回来之际……” 许娘子担心相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本来就是避着她同夜一等人说的,但好巧不巧,被她撞了个正着。 阿音径直推门而入,抱着庄鸣的手几乎在发抖:“你说什么?” 许娘子连忙宽慰道:“都是些没影的事,是我不好,都怪我瞎猜!” 阿音却如何也听不进去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本就不是寻常事,要说没有预感都是假的。 这几日她每每被惊醒前,看见的都是自己夫君惨死的模样,心根本静不下来。 “夜一。”阿音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眼睛红得吓人,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带人去查!” 夜一没有丝毫迟疑:“是!” 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劝诫的必要,不管是他们还是夫人,都需要一个答案。 不管就算要查也不能顾此失彼。 夜一郑重其事道:“今晚我就同夜四去那群流匪的落脚处一探究竟,以防万一,夜七会留下,在您周边护您安全。” “我待在院内不需要。你们此去危险,更需要人手,要不是阿鸣在,我宁愿同你们一起走一趟。”阿音说着眼眶又红了。 “便是为小少爷考虑,也应该让夜七留下。”夜一语气坚定,“今时不同往日。” 阿音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同他争辩。 夜色四合时,两道人影从一处偏僻院落一跃而出,起伏间便没入夜晚天然的遮蔽中。 月朗星稀,一如生机断绝的人间。 小阿鸣已经睡下,阿音站在院中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走投无路之感,一时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 后日便是阿鸣满月的日子,同夫君的那段对话还历历在目,短短几日却已是物是人非。 夜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夫人,有好些人朝这里来了。” 阿音从神游中走出,听见这话心里漏了一拍,但很快冷静下来:“那些人未必是来找我们的,先别自乱阵脚。” 这些时日的遭遇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如今已能勉强独当一面。 “我去将阿鸣抱来,你将其他人唤醒,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见他放心不下,阿音释然笑笑:“就这么点时间,不会出什么事的,这要着真出事,也只能算我们命该如此。” 夜七却听不得这话,满脸正色:“属下即便死也会护夫人少爷周全!” 阿音拗不过他,最终两人还是一同行动。 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响起,将许娘子从睡梦中惊醒。 她推开门,便发现相夫人同她的侍女护卫衣冠完整地站在院中,脸上神色不明。 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襟,视线频频朝大门处望去,神情惊疑不定,走上前压低声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阿音抿了抿唇:“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许娘子立马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慌里慌张自证道:“我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外头的喊话声传入众人耳中:“相夫人,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把食物藏哪了?平日不是以善人自处,如今要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许娘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咬了咬牙说:“那相夫人你们赶紧躲起来,我去将他们打发走。” 一时间同往日的瑟缩判若两人。 阿音却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我倒要看看他们找我究竟想要做甚!”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你们带阿鸣走。” 侍女脸色一变,神情比方才更显急切:“夫人这是做甚?我们为何不一起走?” “他们要找主事人,自然不会轻易让我离开。”阿音目光平静,目光扫及怀中的婴孩时,彻底柔和下来,却带着一抹无法消逝的悲伤。 随后,毅然决然地将眼前的骨肉递到侍女怀中。 “好好照顾他……”她突然语塞,脸上带着苦笑,“这世道怕是活着都已是不易,能平安长大就够了。” 她转过身,不再多看,毅然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还在继续。 阿音恍惚间想起当初夫君辞别前笑着说她想太多的一幕,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眸中尽是不奈何。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少了。 天灾可怖,杀人犹用明刀,人祸可怖,冷枪暗箭诛心。 所以才有“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一说。 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 可惜他们将人性想得太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木质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又合上, 直到将那道纤瘦的身影彻底吞没。 场外一片静默。 无数旁观者此刻均是身临其境,被水镜中那压抑的窒息感压得久久缓不过气。 有人看着这一幕气得直发抖,半晌才开口:“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脸也太大了吧!” “真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就想知道相峰主什么时候出现, 赶紧把这群人一窝端了。光是看到他们的嘴脸我的拳头就要硬了。” “应该快了。”一人附和,“不过之前的画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带着庄鸣离开,那侍卫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惨了。” 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对话还是赵长老自己灵力快维持不住搜魂,后续的进展陡然加快。 门外的动静在后半夜才彻底消失。 许是庄主夫人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说服了他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流云山庄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根本没有莫须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为侍卫长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没再回来,一时间, 这处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许娘子在第二日开门时受到惊吓,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内的食物一天天减少, 期间夜七出去过一次, 回来时整个人脸色苍白。 以前看史书时,所谓饥荒落在纸上也不过是一句“xx年, 饥”,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这短短几个字中透出的绝望,以及病态。 原来吃人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他看着侍女怀中的小少爷, 又想起了夫人离开的那一晚, 一时间眼中浮现莫名的恐惧。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自己根本护不住小少爷。 城外的树皮都被饿到发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狰狞的树干, 根本没有可供找寻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开口便是:“我们离开这里吧。” 两人在许娘子的挽留中还是启程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处处都是如此。 或者说,更糟。 天灾下的人不算人,因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来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绝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来时,她的尸体已经被围着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静。 因此,当他问及侍女的死因时,其余的人并未察觉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错了,竟还有人关心别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来夜七才知道,侍女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与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兽骗了人不够,完事竟直接将其杀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过后稍显空虚的五脏庙。 世间的妖魔仿佛伴随着天灾齐齐涌入人间。 夜七面无表情地杀了那**淫侍女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上路。 觊觎小少爷的,杀了。 拦路打劫的,杀了。 不怀好意的,杀了。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杀什么人,为什么杀人了。 后来,他也死了。 水镜还在亮着,对着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过镜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热的温度。 失去庇护的婴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来,更别提这种人性泯灭的乱世了。 突然,光线一暗,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水镜上。 沧桑、贪婪,而又令人作呕。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呼吸一紧,然而还没等到后续,水镜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觉到不对,顺手扯过身边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场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满,就感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以审判台为中心朝外席卷开来,顷刻间朝他们压来。 嗡—— 眨眼间,现场众人如被割的麦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浑身上下如遭重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没有避免,不过由于两人当时在往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倒是减少了一些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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