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认得摊贩,看得皱眉,便有人上前说情;那少女见人多了,更加不满,抬脚又踢翻一筐,桃子咕噜噜四处滚,那小贩叹气不绝。 尚琼说:“怎地如此蛮横?” 垂光便上前劝说:“小摊子没有的,大店铺或许有。不过是桃子,你去旁处买些不就是了?” “你懂什么?”少女说,“这里只有他卖这品‘春蜜’,旁的我都看不上。”说罢当真劈腿而下要去砸那小摊。 小贩喊叫声中,垂光同样飞起一腿踢向她膝盖,那少女见机得快,收腿一退,手上却向前挥出,“啪”一声响,竟是手持一条长鞭,当面一鞭劈来。 众人惊呼声中,垂光疾疾闪身避过,鞭稍抽在地下,泛起道道金影。那长鞭掺了金银丝线,通体华贵闪耀,显然不是凡物。尚琼见她力气甚大,怒道:“你怎么一点道理不讲,随意就要打人?” “谁要跟你讲道理?”少女比他还要生气,“我要桃子!” 众人纷纷议论指点,这少女眼见没人帮着自己,竟哭起来:“我就是要!” 垂光冷眼旁观,又有人上前来说:“你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这些尽够了。”说罢便要拉她到一旁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碰到衣袖,长鞭再响,在那男人脸上抽出一条血痕,将他抽翻在地。少女扬鞭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 眼见剑拔弩张,摊主连忙作揖求道:“小姑奶奶赏脸,别在小的这里和人动手,小的今天还想开张呢。我给姑奶奶挑五十个上好的先拿走,明日再挑五十,别误了家里吃。再多真没了,再不要连这五十个也没了,只剩小人一条命。” 那少女还要发怒,又看了看桃子,翻着眼睛道:“快些给我装好。” 店主拿出平生最快速度,将五十个桃儿利落装进两只竹筐。那少女面色稍霁,打个唿哨,远处巷中蹄声忽起。垂光和尚琼侧头望去,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毛色乌黑,四蹄雪白,敲得青砖地嘚嘚作响,霎是威风。 众人赞道:“好马!” 那少女满面得色,提了竹筐跃上马背,轻喝一声,就这样连人带马去了。 众人散了,垂光也便赶路,却被尚琼指着问:“那黄衣裳的……是你师妹不是?” 放眼一望,果然见秦丹顺着那少女骑马赶去的路径急追而出,垂光不禁奇道:“她做什么?” 毕竟放心不下,两人又沿着秦丹走去的方向追赶。马蹄脚印都在,径直赶进一片密林,却不好找了。垂光正搜寻,尚琼早已转弯叫道:“快看!一溪云!” 垂光循声看去,林中一条溪水悠悠流过,倒映着云朵煞是好看,也便笑了。她在会江阁曾经吟过那首“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词,不想他还记得。 两人暂得一刻宁静,却听溪水对面有人呼喝,细听便是秦丹和那少女的声音,显然动上了手。 两人便绕去对面,尚琼叹道:“你师妹还真会找麻烦。” 垂光说:“如果没猜错,她是看那女孩拿鞭子抽我,要教训人家——却想不到我还要特意跟过来找她,更耽误事。” 水流淙淙,尚琼边走边说:“其实我在那庙里,看你被何重绿威胁,还在想着这件事。如果我会成为你的负担、让你耽误事,你就把我送走。” 垂光一愣,却见他一脸正经。尚琼又说:“我在你那香炉里放过一片鳞,只要拿你一件贴身之物也放进去——哪怕一缕头发也好,再把那香炉整个烧上一个时辰,就能把我送回貔貅界。” 他说得平淡,垂光却震惊:“烧了就完了?我就和没请过貔貅一样了?” “一样。”尚琼说,“此前我害怕自己的修行戛然而止,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你也有许多危难时刻,只顾着我是不行的。即便我回去,大不了从头开始,也不是难事。” 垂光深为触动,没想到她的貔貅悄没声地想了这许多。她眼神闪烁,却发自内心笑道:“你放心,我是你的主人,有本事请貔貅,就有本事保住你。” 这时两个女孩像是靠近了些,秦丹怒道:“你敢打我师姐,我就要在你身上打回来。” 垂光大感头痛,又自语道:“她那长鞭不好对付。”说罢伸手便朝尚琼身上摸。 尚琼骇然道:“你做什么,做什么?!” 垂光但笑不语,一把扯下他的腰带。尚琼大为惊讶,抓着衣裳道:“为什么抽我腰带?!” 垂光说:“她有长鞭,我也得有件兵器。你这衣料结实得很,我瞧着正好。” 貔貅提着裤子气得七窍生烟:“要是人家武艺比你强,你脱我裤子也没有用。” 垂光说:“那也不能脱我自己的罢。” “你还说你是我主人?”尚琼说,“怎么到这个时候就一点担当都没有了?” “主人才能随便抽你腰带。旁人抽还了得?”垂光别有深意地说,“原来你是那么随便的貔貅么?” “我当然不是!”尚琼不假思索。 垂光满意地一拍他的肩,跳了出去。尚琼气结,为了保住自己的裤子也只能跟着跑。到得近前,眼见秦丹和那紫衫少女斗在一起:那少女本来强过她,只因手里还提着一筐桃子不舍得丢下,单手挥鞭身形便不甚灵动,竟一时无法将她甩开。 秦丹眼见师姐大喜过望,那少女见她来了,只得扔了竹筐,却也只能将秦丹一鞭抽远;周围林木繁茂,腾挪辗转空间不足,回身再抽垂光便吃力许多。 垂光看准她两鞭之间空隙,力贯右臂,一条腰带挥将出去,便把鞭稍缠住,运劲一提,将她拉个趔趄,长鞭脱手。那少女见她不再打来,竟不睬她,自行去看那筐桃儿。 垂光刚要说话,忽然黑影一闪,树上跳下一团物事,正正撞向她的身前。尚琼提着裤子叫道:“当心那个……那是个什么?” 垂光闪身回手一卷,那物事便被卷个正着,定睛一瞧竟是一只小猴子,只因腰带裹得紧,正在拼命挣扎。垂光一愣,秦丹拍手笑道:“它从树上落下来啦?” 尚琼说:“还凶得很。”他一出声,那小猴子望着他又炸起了毛吱吱叫,显然十分畏惧。 那少女见状忙道:“别伤我的阿小!我不打你,那鞭子也送你!” 垂光说:“这猴儿是你的?”便将腰带撤了,少女一声吆喝,小猴儿朝她一蹦,回到她肩上。 少女见小猴无恙,便笑意盈盈,拿着一只桃子给它:“吃罢,几天没吃到了。”小猴捧着桃子啃,少女看也不看垂光三人,又朝身后打个唿哨:“阿大!” 三人只听脚步沉钝,枝叶簌簌,竟钻出来一头大象,慢慢走到她身边,探出长鼻从她手中卷起桃儿来吃。那白蹄黑马也由林中缓步而出,在一旁优雅静立。 少女叹道:“这‘春蜜’本来就少,又摔了些,你们将就吃罢。”她只挑着好的递给动物,自己倒把摔坏的桃子洗洗剥皮来吃,姿态煞是好看。 垂光把腰带还给尚琼,秦丹毕竟年纪小,盯着阿大阿小看得津津有味,夸道:“原来是喂它们吃的。它们真听你话!” 那少女见她夸赞,当即欢快起来,全然忘记了方才还在动手,也笑道:“它们都乖乖地,比人强多啦。”一边喂大象一边又说,“出门在外买点桃子难得很,这世上没一个好人!” “是啊,没一个好人,”秦丹看她挑三拣四的模样,撇嘴道,“谁给你预备这么齐整?快回家去找你爹娘罢。” 这一句甫一出口,那少女突然变了脸色:“我爹娘更不是好人!都是坏家伙!”说毕转身伏在大象身上大哭起来,越哭越是伤心,直哭得天昏地暗。垂光和尚琼没见过这样哭法,顿时都慌了,阿大却用长鼻子轻轻碰她的肩膀,状似安慰。 垂光说:“你总是哭,我们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少女转头来说:“他们要我嫁给不认识的狗男人!我不要嫁!我连他长得像猪像狗都不知道!”说着又哭。 秦丹噗嗤一笑,垂光却笑不出,想到自己差点被卖作人妇的事,此刻听她说得难过,同情之心顿起,上前将长鞭塞回她手中劝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你回家去好好说,比哭有用。” “他们不会听的。”那少女抹着脸愤然道,“我叫许翠影,我家……我没有家,我不要回去!” 垂光看她年纪只比秦丹大些,又问:“你爹娘呢?知不知道你跑出来了?” 许翠影恨恨地说:“我爹娘现不在家,见到我一定会把我锁起来。” 秦丹也是从师门偷跑出来,啧啧叹道:“那是必然,师父许是也要把我锁起来了。” 许翠影握着拳道:“我爹娘这回出来就是要跟狗男人见面!我要单独去找他,先下手为强把他杀掉,就不用嫁给他了。” 秦丹问道:“那……如果你家里要你嫁给一个牌位怎么办?你既没法打他出气,还要守一辈子活寡。” 许翠影显然娇生惯养,哪里听过想过这等事?不禁一愣,又大哭起来。 秦丹见她哭得惨,又劝道:“也许好些的——像我爹一样,家里不止一个老婆,他根本想不起你,你就像没嫁一样的。” 垂光把秦丹拉到一旁,问许翠影道:“你父母和狗男人在哪里?” “在晴雨山庄,从这里朝西十几里便到。”许翠影说,“我没有路走了,可是放不下阿大阿小,才在这里徘徊。” 秦丹便说:“那你徘徊吧,我们也要赶路的。”又朝垂光道,“她这样刁蛮任性,随她嫁去罢。” 尚琼看着缩成一团抽泣的许翠影,只觉不妥。垂光说:“她刁蛮任性,骂你你便骂她,打你你便打回去,哪怕打个半死,总之不能逼她嫁给不认得的男人,对不对?这不是一回事。” 秦丹不言语了,许翠影听了这话泪如泉涌,一把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很害怕。” 垂光对着她明如清泉饱含热泪的眼睛,握着她冰凉颤抖的手,听着她管自己叫姐姐,实在不忍拒绝,当下便道:“好,我去帮你问问。” 许翠影含泪笑道:“你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垂光抬头望见蓝天白云,心念一动笑道:“我叫易溪云。” 尚琼一听,连忙跟着道:“我也去的,我叫易壶酒。”说着便自觉深具大侠风范。 许翠影面色一滞:“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罢?” 垂光说:“我家在大青山下,途经此处。这是我师妹。” 许翠影像是松了口气:“我爹去晴雨山庄和狗男人商议婚事,不知到了没有。我爹武功很好的,你不要管他,只找狗男人就是——他是晴雨山庄的庄主。”说着摸出一枚玉璜,“这玉璜本是一对,我有一个,狗男人有一个,拼成一个圆圈。我不要同他拼成一个圆圈,你还给他,他便知道我的心意了。娶不到我,他难免要伤心难过,你就劝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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