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光把银票扣过来放着,赵金晖看她脸色苍白,心疼和思念掺在一起,柔声说:“垂光,那时候你把玉镯还给了我,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你的事还没办完,我不打搅;我姐姐和万大哥原本打算明年成亲,到时候你回来么?咱们再聊两句。” 垂光把银票又推回给他:“大哥这么多年为家里操心,这就当做我的贺礼。” 赵金晖一听她竟是不回去的意思,心里便发慌,又说:“你别急着决定,我只是……” “金晖,”垂光打断了他,“我很感激你对我家里的照顾。我没有生你的气,从前的情我也都领,只是我希望,你和他们来往,最好就是因为你和他们的情谊,而不是为了我。” 赵金晖沉默一刻说:“我懂得。该做的我都会做好。”他站起身来要走,又不甘心地问,“你心里有人了,对么?” 垂光没有回答,赵金晖也没有回头,只问:“是尚琼,对么?” 垂光说:“对。” 赵金晖终于吸了口气,自行去看顾宴席。 秦丹和尚琼看他走了,偷偷向屋里探头。尚琼示意秦丹进去说两句话,她却只摇头说不敢,把他推进门槛,又把门关严。 垂光垂着头闷坐,尚琼便坐在她身旁,轻声问:“你说着讨厌他,可是听见他死了,还是会伤心,对不对?” “我想起来一件往事。”垂光闷闷地说,“那时候我爹还在,出去做几天活;我娘拿回来一根甘蔗,那时在福顺里是稀罕物,说好了等爹回来大伙儿一起吃。二哥跟我说那个很甜,就带我去偷吃——的确很甜,他只吃了一口,我却不懂事,吃得停不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墙壁,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微笑道:“好歹停了嘴,他就把吃完的一头朝里放,以为外头瞧不出。可大人怎么会看不出那甘蔗短了?便知道有人捣鬼,我娘把他痛揍一顿。他被打得两天没下床,却也没说是我吃掉了最甜的部分。” 尚琼说:“那他小时候也没这么差。” 垂光说:“我永远记得那个带我吃甘蔗又替我挨揍的二哥,也记得刚没了娘的时候他帮着大哥照料过我,绝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好吃懒做直到自寻死路。但凡他早些悔改,也不会有这一天。我不同情他,也不喜欢他,我同样清楚记得差点被他卖掉那天。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暗自发誓等他死的时候我一声都不哭! “我想过很多次将来要怎么对付他,要怎么痛斥他甚至动手教训他,可他一声不吭死了。他和我从前的家、从前的回忆勾连在一起,就这样死了!我起初还在想我和大哥以后再也不必被他拖累,可是……可是他还有许多该做的没做,欠我的、欠大哥的债再也没人还了!” 垂光越说越快泪流不止。往事如烟,本来淡淡纠缠在心头,却必将随着万垂虹的逝去逐渐消散。仅有的一丝丝温情也罢,那些厌恶甚至恨意也罢,原本也许会有一个解决的过程、得到一个令她舒畅的结果,现在都被迫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但无论好不好,也都要过去了。 “不是所有人、所有事情都会等我。”她说,“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还会像这样突然结束。聚散离合不由我,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下一回。” 尚琼静静听着,听她喜与悲掺杂、哀与怒交织的话语。万垂虹着实讨人嫌,可他一片混沌的人生中也找得出几个亮点,于是尤其显得明亮。 他感慨于人心的复杂,又因为垂光的反应明白了许多。他轻轻擦去她腮边的眼泪,低声劝道:“这样看来,快意恩仇有时候果然是一种奢望。如果都能做到,何重绿也不会疯。” “是啊。”垂光把脸蛋贴着他手臂,带着泪的眼睫一眨一眨,“当了则了,是一桩本事。” 原本打算立即上路,尚琼见垂光心绪不宁,便力劝她早些休息;两人在此停留一夜,次日才要辞别赵金晖继续赶路。吃早饭时,尚琼心不在焉东张西望,忽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师兄来了。” 垂光虽预料有此一遇,却没想到这样早。既已躲不过,边吃边说:“叫他。” 尚琼当即挥手示意热情招呼,垂光也随之抬头,装作刚刚瞧见。楚钧华显然也是作势吃流水席,满面惊喜而来。他身旁有个身影一闪,混迹在吃席的人群中,依稀只见腿短臂长,行动极为迅捷。垂光只作不见,默默记牢。 楚钧华走到桌前坐了,寒暄几句便问:“家里的事可办妥了?我来采买药材,不想又在这里见到。” 垂光朝周围一努嘴:“家里亲戚的确有事,因此才在这里摆流水席。”赵金晖见她示意,遥遥行礼。 楚钧华看他主事模样却服色朴素,茫然之色一闪而过,只点头问:“要在这里留多久?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么?” 两人见他神色,便在桌下互相碰了一碰膝盖:从时间来判断,楚钧华约略去过了福顺里,却尚未亲至万家,又不见垂光穿孝,因此对万垂虹的丧事一无所知。 垂光敷衍摇头,楚钧华又问:“尚兄弟也回过家了?这回可得上青阳岭拜师才是。” 垂光正要回答,却见说话间秦丹钻进棚里,打眼看见楚钧华的背影,吓了一跳,又慢慢退了回去。只看了这一眼,便赶不及回答。 尚琼见楚钧华假惺惺嘘寒问暖,只觉虚伪可笑,见垂光不发话,便回答道:“这便上路了,却不回山——既到这里来,自然要去趟晴雨山庄。” 垂光回过神来,这一瞬间倒是明白了尚琼的意思,跟着说:“没错,庄主早就要我们前去作客,这回离得近,此间事毕倒是不得不去拜访了。” 楚钧华面现惊讶,又叮嘱一番,这才作别;却半信半疑悄悄缀在后头,不远不近盯着两人。 垂光自打练过散花十五式,功力又上层楼,早已发觉他在跟踪,暗中对尚琼说:“他身边还有个人,应当是忘忧门来的。咱们到时分头行动。” 易归潮带着七叶金桃离开芙蓉洞之前,因为担忧垂光伤势,留了一枚戒指给尚琼,作为进入晴雨山庄的通行之物。这一趟取了出来,庄人早得庄主的嘱咐,一瞧便即毕恭毕敬,请两人进了庄来。 垂光听说易归潮仍在庄内,便对庄人说了几句,要他自去通报;她和尚琼却刻意在敞亮处停留,随即兵分两路,直奔那药师琉璃阵:赶了几天,为的就是这一处。楚钧华和他的帮手既要盯梢,一定会悄悄潜入,跟在后头;垂光和尚琼都熟悉《具足图》的几路步法,便可将这两人分别困在琉璃阵中彻底甩下,叫易归潮来管——届时自己只管出庄向南,赶到百卉江乘船就是。 垂光进了树林,刻意慢慢走;楚钧华跟在她身后,走了不远便再瞧不见她的身影,四下都是路却没个准方向,甚至连来路也摸不着,当即额头见汗,自语道:“不对劲罢。” 垂光忽然字树后闪身而出,冷笑道:“不对劲的是你。”
第44章 楚钧华见了她,忽然面露笑容:“我听说你去年便和这里庄主有些误会,怕你被人欺负,才跟着过来。”又四下打量,“这里不像是晴雨山庄的迎宾之处,莫非师妹走错了路?” “自然不是迎宾,”垂光说,“是要捉贼。” 楚钧华笑意微敛:“师妹这话什么意思?” 垂光说:“你的谎话,若放在从前我也就信了;可流水席上你身旁有个人,身短臂长,动作敏捷——我一路上想了起来,那人是忘忧门得意弟子,名唤无惧,对不对?我虽没见过,却听何重绿提过。你早跟他们混得熟,休要瞒我。” 楚钧华见状便收了眼中的亲切之意,长吁一口气笑道:“你不也同样瞒着我?我去你家乡查问过,福顺里根本没有姓尚的人家,尚琼根本不是你的同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跟你无关。”垂光说,“倒是你,没得师命,为什么跑去查探他的底细?你究竟是想知道他的来路,还是想知道我们两个的去路?” “毕竟也没白跑一趟。”楚钧华说,“神机先生说你必定先去芙蓉洞,你瞧,我循着过去,果然遇见了你。” “神机先生?叫得倒是亲热。”垂光这才明白他为何来得又准又快,皱起了眉头,“朝外泄露消息的人想必就是你了。托你的福,忘忧门才能一路拦截我。” 楚钧华说:“师父给你信物的时候,有一扇窗户没关,恰好被我瞧见;只是那瓷杯太过粗陋,不像是乔木庄书房当中会用的东西。神机先生和任掌门都说不对,必定被你调换过了,藏在哪里?” “你为什么对这件东西如此执迷?”垂光不答反问,“你在青阳派这么些年,忘忧门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胳膊肘拐出去十万八千里?” 楚钧华摇摇头说:“你误会了忘忧门,也误会了任掌门。青阳派本来规模不大,师父年岁见长,逐渐对山上事务力不从心。照这样看,咱们在江湖的地位必将一落再落……” “那就该早些找到下一任掌门,你又着什么急?”垂光说,“除非……除非你早就和忘忧门串通一气,不想让师父定下这件事来。”她朝楚钧华冷笑,“我懂了。这就是你的好处,任清浊许你做掌门,是不是?” 楚钧华并不反驳,仍然心平气和:“听任掌门说,师父和师叔也不差多少年岁,与其勉强几年,不如干脆交给年轻力壮的人。师妹,咱们数年同门之情并非虚假,将来我当上掌门,也不会亏待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来搭垂光肩膀,犹如素日在青阳岭一般。垂光此时对他的言行举止十分厌恶,当即伸手拍落他的手臂,自行滑出尺余。楚钧华反手一拽,眼看将她手腕擒住,却像触着了泥鳅,浑不着力。垂光早已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他打退。 楚钧华退出数步,按着肩膀,几乎不相信方才的一幕。垂光自从上山就是他的师妹,两年前还是没入门的小丫头,如今俨然已能不费吹灰之力击退他了,比在师门过招时功力又进。他按捺着惊讶说:“你进境竟然这样快?大灵虚掌威力如斯……”又劝道,“师妹,你身手这样好,若能同我联手,青阳派何事不成?” 要不是看在同门的面上,垂光直想将他一掌拍死,这时强忍着说:“就因为你想做掌门,所以我就要帮着你?楚钧华,你太没出息,你是咱们这一辈的老大,来个师叔也好师伯也好,将来掌门之位不传你又传给谁?你连这几年都等不得!你不做青阳派的人,反倒去做任清浊的狗,向他摇尾乞怜,求一个掌门之位。你做出这等事来,还妄想在青阳派当家作主?” 楚钧华说:“师叔师伯也都有自己的弟子,到时候哪里轮得到我?我从前只是想想而已,直到看见师父拿那只瓷杯给你,才觉得这是天意。任掌门只为拿到信物,并不会伤你;将来有忘忧门提携,青阳派也必将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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