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丹见她流泪,早已经哭了出来,口齿不清地说:“你从前不管我,现在我也不要你管。我长成什么样都和你毫无关系,我恨你一辈子!你剪头发罢,现在就剪!” 众人谁也不能再劝,齐之涯便缓缓松开挽着的长发,跪在妙生面前。妙生见她仍有犹豫之色,便说:“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之涯想了想,又向秦丹说:“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抱你一抱。求你满足我这个心愿,哪怕立时死了也心甘。” 她说得卑微,在安静的院中却清清楚楚。 秦丹咬了咬牙,慢慢走到她身前跪坐下去,向她靠了靠。齐之涯伸出手臂搂着她,面上神情像做了一个美梦。女儿出生没能抱到便以为再也无缘,齐之涯这时才体会到做母亲的滋味,小声在秦丹耳边说了一句:“乖乖。” 秦丹忽然放声大哭,反手抱紧了她,呜咽道:“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你还叫我乖乖?从来没人这样叫我,我从来就没有娘,你多抱抱我……” 齐之涯搂着她单薄的双肩,哽咽得说不出话。秦丹投进这个温暖的怀抱,感受着陌生而又冥冥之中像是熟悉无比的拥抱,终于说:“我不恨你,我喜欢你,你别扔下我。”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妙生合十念佛,垂光悄悄走到月洞门外,忽然撒腿狂奔,跑出老远才站住了脚,抹掉眼角的泪水。 尚琼跟着跑来,轻轻问道:“你想你娘了,是么?” 垂光两眼通红地说:“我曾以为在家中最恨二哥,后来才明白,我不但恨他,也恨我娘——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不告诉我我是抱来的?她最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任何一个外人来同我说。” 尚琼说:“你和你师妹一样,以为自己恨母亲,其实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我恨她,”垂光说,“可我又觉得有她真好。没有她就没有我——我是听了她讲的故事,才想要练武,才有了今天的万垂光。她对我那么好,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活。” 她一面说,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尚琼觉得心疼,把她揽进怀里:“每一个母亲都有做不到的事,可在她能做的事里,她会选择把最好的给你。” 垂光想起幼时和母亲相依相偎的甜蜜,抱着他大哭,艰难地说:“我真恨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我羡慕师妹,羡慕得不得了。” 也许是出于羡慕,她才想要帮助这对母女团圆。每每对着齐之涯,她就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不等她长大就匆匆告别人间的平凡女人。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可她那么重要,重要到垂光所有关于家的记忆都建立在她给的基础之上。 垂光伤心起来哭得直抽,尚琼把她用力抱着,柔声安慰道:“你的名字是你娘取的,对不对?她一直陪着你。” 垂光听了哭得更响,半晌才说:“我知道自己是抱来的,曾经想过改名字改姓,可现在不想了。你说得对,名字是我娘取的,我现在长得这么好,她一定是高兴的,对不对?我要让她无论在哪里都认得我,让她知道离开她我也能长得很好。” “这就对了。”尚琼凑到她面前说,“离了她你也能长得好,何况还有我替她疼你呢。” 这话有如灵丹妙药,垂光噗嗤笑出来:“你是不是自不量力?还敢跟我娘比一比了。” 尚琼说:“我对着你,就什么话都敢说。” 两人相视而笑,尚琼擦去垂光眼里闪烁的泪花,见她神情缓和了许多,这才说:“秦丹方才一来就说,从许翠影那里问到了消息,那信物上的确也找到五方印文。” “当真?”垂光神情一凝,“那就是说……四大拳门的四件信物,都指向‘五印’这层意思。为什么是这样?” 既然是五印,那么必然要去五印庵中的五印殿了。 想必众人还在劝慰安置齐之涯母女,此刻恰好无人前来。殿内五座佛像结了五种手印:说法印手指微张,无畏印展于胸前,与愿印指尖下垂,降魔印几乎触地,禅定印两手交叠。两人看了不知多少遍,早已看得熟了。 “这和佛经里说的没有区别,我瞧不出问题。”尚琼踱步道,“如果‘五印’指的不是佛像,难不成是这大殿?” 垂光也觉得有理,四下一看,小心问道:“貔貅大人,依你高见,这里什么物件最宝贵?” 尚琼闭起眼睛随手一指:“那边。” 那边空空如也,只有佛像身后的墙上描着一幅壁画。 垂光却坚信不疑。尚琼对拳门信物的位置都十分敏感,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无法如此容易便接触到其余门派的信物。若说四件信物隐藏着一个秘密,如果是一件有形之物,靠他是最稳妥的。 她走近细看,壁画微微有些发旧,着实是绘在墙壁之上,画工不算极精,内容也不过是常见的题材,便说:“如果和信物相关,要找的东西说不定是在这墙壁里头。” 尚琼说:“你有法子整个拿下来么?这样里外都看得见。” 垂光有点犹豫:“这画虽有年头,比起佛像倒像没那么久似的。可万一打坏了,怕是也……” “打坏又怎么样?”尚琼说,“我赔就是了,打坏多少一并修缮。” 垂光略一沉吟,自觉腰杆硬得很,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他比划:“你闪开些。” 尚琼反手关严了门,垂光挽起衣袖,站在墙壁之前,运足气力腾挪上下,沿着那壁画四周各拍一掌。寺院大殿虽然威武,墙壁却也只是寻常材料,她手上功夫已算十分精准,将画了壁画的部分震松,原本打算整面取下,不想这一片又薄又脆,竟然托不起来,一面墙壁触手即落,四分五裂。 壁画毁去,两人却毫无惋惜之情,四只眼睛都被眼前的墙壁吸引。 原来薄薄一层之下另有玄机,整面墙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工整秀美,随着壁画脱落全部露了出来。 垂光看着忽然诧异道:“这不是丧败拳?怎么心法和拳谱都在这里?”又略略一扫,更加吃惊,“这是《乔木拳经》啊!为什么五印庵会有副本?不对,不对,这里……” 这里除了详细录下四大拳门的四门功夫,另外还多出一卷总纲,总共归为五卷。 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一面读那总纲,一面心中连连惊叹;看完总纲再看,忽然指着一处说:“这句话!这句不是丧败拳里的……”又向后匆匆扫过,“这句也错了……咦,为什么每一卷都有错误?这里,这里……” 尚琼坐在远处看她指来指去,大觉有趣,拊掌笑道:“你跟这佛手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连位置都对得上。” 垂光回头瞪他,却心中一动,也退到尽头一瞧,忽然“啊”地叫了出来:尚琼无心一句话,却说中了关窍。五座佛像手印不同,可五只右手的位置,分别正对应着墙壁上五处错误的经文。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尚琼问:“这人将《乔木拳经》写在此处,为什么又写得不对?” “因为这才是拳经的原貌。”殿门被人吱嘎推开,妙生走了进来。 垂光看看她,又看看墙上的字,心念电转,恍悟道:“那几件信物都和五印庵有关,难不成是你……” “不错。”妙生说,“我就是当年那位乔木庄故人,是我亲手将四件信物送进了四大拳门。” ---- 貔貅:恭喜齐阿姨(๑•̀ㅂ•́)و✧
第59章 “乔木庄故人?”垂光大吃一惊,“妙生师父原来是方庄主的弟子么?” 妙生微微一笑:“我在家时,曾是方思泳的小妾。”她面上早已是一派淡然,嗓音又嘶哑,听起来极为不协调。 垂光意外道:“竟是这样!这拳经是师父抄录在此的?都说几十年前是四大拳门瓜分了《乔木拳经》,可为什么师父又认定这才是原本?” 妙生说:“当年妻妾当中属我年纪最小,也唯有我一人吵着学武,和方庄主最为投缘,因此听他说这些说得最多。方思泳死后,他的正妻也病死了,乔木庄在几个得力弟子的争夺中迅速败落,外人又虎视眈眈……那时候走的走逃的逃,还是多亏江湖好汉相助,才保住那本拳经;四大拳门各得一卷,视如珍宝——可惜却是错的。” 妙生回忆起从前,垂光看她年纪,想到当初乔木庄败落时她必定十分年轻,大老远流落至此出家,想必也有不少心酸,当下揣测道:“那么四件信物便是你分头交给四位开山祖师的了?他们都是方庄主爱徒,你把信物拿去四大拳门时,竟没有人认得你么,为何无人提起?” 妙生不答反问:“你说呢?” “如果是我……十有八九是认了出来,可你费心保留庄主旧物是忠义之举,理当对你敬重有加。”垂光思索着便有了答案,“无论如何也算同门一场,他们又做了掌门,更不会随意泄露你的身份。” 妙生点头赞许:“我那时热血上头,本打算做完这件事就一死了之,言语中难免透露出自尽之意,想必他们也听得出来;可后来我又改了主意,不但出了家,还吞炭改粗了嗓音,也算换了一副模样。虽然从此消失,到头来竟比那几个人活得长。” 垂光看看墙壁上的经文,不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乔木庄一乱,拳经被人抢走又截下,在这个时候妙生早已将原文录在此处,等一切平息,又暗中将信物分送至四大拳门,显然是静候有人前来寻找罢。 她叹道:“旧人相逢,又拿到旧物,也是个念想了。多亏师父念旧。” 妙生却说:“我对乔木庄没有丝毫眷恋之情,何谈念旧?方思泳心思多变,尽管我年轻天真,也要察言观色,过得并不痛快。练武并非单纯练武,夹杂着许多勾心斗角,有什么好?总有纷争,总不可解脱,不过是些愚痴念头。” 垂光不解道:“你既然厌恨乔木庄,为什么又要把信物送与四位弟子?难道不是为了让他们发现内里的关联,到这里来寻找真正的《乔木拳经》?” 妙生面上忽然现出喜乐之情,微笑道:“如果是为了这样,我又何必造那本假的呢?” “什么?!”垂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那本假的’?四大拳门分走的那一本,是你造出来的?” “不错。”妙生说,“《乔木拳经》乃乔木庄多年武学精髓,据说练至圆熟可天下无敌。方思泳自己并未练成,因此连几个心腹弟子都防得死死地,一天也不肯早教,更不叫他们知道藏在何处。而我经脉不够强横,练不得这般刚猛功夫,又是枕边之人,反倒受他信赖,知晓内情。那时候他的死讯甫一传到,我知道早晚有人要找寻这本经书,便立即偷偷带在身上逃了出来。我无亲无故,彷徨中来到这里,蒙先师收留,却不知何去何从,每日都来拜佛;恰逢这壁画即将绘制,我便动了心思,趁机将拳经写在墙壁之中,原书干脆烧个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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