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来自后侧方的森冷视线,吕不韦并未回头理会。 众臣散去后,嬴政与燕丹这对昔日好友顿觉轻松不少。 年轻君王走下王位,主动走向立于中央的异国质子。 直到相对而立,燕丹才发现嬴政竟已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他微微仰头,低声浅笑:“一别十一年,我倒成了那个需要仰视之人。” 嬴政瞅着他嘴唇周围的胡须,下意识摸摸自己下巴,依照礼制,他还未到蓄胡须的年纪。 “你似乎也变了不少… … ” “人总是会变的,你会长大,我也会变老… … ”说到这里,燕丹苦涩一笑,话锋一转:“说起来,琉璃和樊尔似乎还是当年初见模样,他们应该与我年龄相差无几,而今我发间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细纹,他们二人看起来却要比你还年少。” 嬴政淡笑不语,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曾不止一次问过琉璃,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驻颜有术。人又不是神仙,就算再驻颜有术,也不可能十几年都没有丝毫改变。 两人踱步走出议政殿,漫无目的在冗长宽阔的甬道上走着。 几声感叹之后,燕丹突然问:“琉璃她… … 可有婚配,她和樊尔是不是… … ” “不是!”嬴政淡漠否认:“他们只是师兄妹关系,她也没有婚配。” 燕丹粲然而笑,双目有了神采,“我至今也未娶正妻,她是否是在等我?” 关于这个问题,嬴政没有问过琉璃,但他觉得:“应该不是。” “你怎知不是!”燕丹并不赞同他的观点,“这些年,我多次送她玉笄和发饰,她虽未回信,但也未拒绝那些东西。” 想到那个木匣子里的琳琅发饰玉笄,嬴政眼含同情,犹豫着是否要把真相告知他。 “昨日入城,我们恰巧遇见,她还嘱咐我早些回传舍歇息。她既是关心我的,又迟迟不愿婚配,不是在等我又是等谁?” 听到燕丹这又惊又喜,颇为自信的言语,嬴政眼神更加同情。倘若琉璃真的心仪他,又怎会屡次拒绝那些玉笄发饰,拒绝跟他回信,甚至这些年几乎没有提起过他。 有时候自信是好事,但在不该自信的地方自信过了头,就显得愚蠢又可怜。 侧头凝视着旁侧这个昔日好友,嬴政内心陷入纠结。说出真相,定会伤燕丹自尊心,可若不说,日后对方问起琉璃,一样会得知真相,说不准最后还会怀疑是他蓄意扣下那些东西的。 再三思忖,他清清嗓子,道:“你跟寡人去一个地方。” 燕丹不疑有他,跟着他拐上曲折游廊,向章台宫后殿而去。 两人前后走进君王寝殿,嬴政示意燕丹在外间等着,自己则快步走进内殿,不多时托着一个木匣子走了出来。 燕丹狐疑盯着木匣,“这是何物?” 嬴政将木匣子放在牗扇下的案几上,讪讪摸摸鼻子,解释:“那个,实则你误会了,她只是单纯不想嫁人而已,其实与你无关。你遣人送来的发饰玉笄,她当时并没有收下,而是嘱咐寡人遣人送还给你。” “寡人当时年少,心智不成熟,认为把东西送还,恐会伤及你自尊,遂就全收在了这木匣子里,想着有朝一日找个机会,与你解释清楚。” 燕丹铁青脸色上满是难堪,他弯身蹲下打开木匣,里面琳琅物饰刺痛他的双眼。先前有多自信,此刻便有多狼狈,那些满溢心间的喜悦也顷刻烟消云散。 拿起一枚玉笄,他自嘲道:“这些年,你每次将新的发饰放进这木匣时,是不是都会嘲笑我的自不量力?” “没有… … ” “既然没有,你为何不早些向我言明?”燕丹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面对昔年好友的质疑,嬴政蹙眉,不由也提高了声线:“寡人说了,是因怕伤你自尊!” 这件事情,他初衷本是好意,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对方到了而立之年,仍旧会幼稚到在乎所谓的自尊心。在这乱世之中,若人人都固执在乎脸面自尊,那将会有数不清的人羞愤自杀。 燕丹大力合上木匣,失望感喟:“因为年少的羁绊,我以为纵使你贵为秦王,我们仍然可以如从前那般。十一年间,我改变的只是外貌,而你改变的却是那颗心。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看我笑话?” 听到这番话,嬴政更加失望,方才的纠结、担忧,哪里还有一国君王的样子。在得知燕王要将燕丹送来秦国为质时,他是替昔日好友难过的。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除了父母,对他最重要的便是琉璃、樊尔和燕丹了,在邯郸那段艰难岁月里,他们对他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救赎。 这世间,他最讨厌的身份便是质子,也从未想过幼时好友会受制于秦国。 在此之前,嬴政甚至想过将来绝不因任何恩怨为难燕丹,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会因曲解他的善意而恶意揣度。 “你若执意认为寡人是想看你笑话,寡人解释再多又有何用!燕丹,爱而不得并不是什么丢脸之事,你何时变得这般敏感多疑!” 正在气头上的燕丹哪里听得出那话里的真正意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嬴政在内涵笑话他。挥袖将木匣子扫到地上,他转身愤而离去。 春日和煦阳光洒进殿内,款式多样的发饰在光线下流光溢彩,有些刺眼。 单腿屈膝斜倚在殿脊上沐浴阳光的武庚,将殿内发生的一切全听了去。 当年,他离开殷都,随着恩人回到邯郸后不久,便见过这位燕国太子。说实话,生前他也没有多少情感经验,但就是能看出那位燕太子的心思,可能当时少年人心思太过明显了。 时隔十多年,依照人族年龄,燕太子这个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的,也不知他为何能躲过父母的安排,迟迟没有娶妻。当然,也有可能他没娶妻,但生了子嗣,这种在王室也算很常见。 琉璃是鲛人,更是继承者,自然不可能与一个人族王室太子发生什么感情纠葛。 对于这件事情,武庚认为嬴政着实有些冤,当年只不过是善意不想让好友伤心,结果到头来却被认为别有用心。 若是两人同龄,还有可能是因为某种私心,可当时的嬴政还只是孩子,并没有对琉璃动心,没有理由留下那堆玉笄发饰以待日后用作嘲笑友人的把柄。 魂魄短叹一声,站起身飘落地面,看来这件事情还是要指望他才行。没想到千年之后,还要管人族这些小娃娃的事情。 听完武庚的叙述,琉璃面无表情摸向面颊。 “虽然… … 但是… … 若不是因为这次燕赵两国交恶,他和我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至今未娶妻应该不是因为我吧!” 武庚摇头,表示不清楚。 “这倒未明说,不过那燕太子似乎很生气,一心认为嬴… … 君王是蓄意为之。” 琉璃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出面调解,阿婆说的果然没错,情爱只会令人平添烦恼。那燕丹少年时看起来挺聪明理智一个人,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幼稚,不用脑子想,也该知十一年前的嬴政留下那些东西不是为了今日的嘲笑。 犹豫半晌,她艰难点头,这种麻烦又理不清的事情,她不想管。可… … 算了,万一不管,那不理智的燕丹因此记恨上嬴政,日后继任燕王之位,两国之间免不了战乱不断,她可不想成为思鸢那种祸国殃民的代表。 走进君王所居正殿,琉璃一眼便看到满地狼籍。 “这是… … 打起来了?” 嬴政回过神,抬眸看去,“这么快便传到你耳中了?”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由于武庚的特殊性,她只能默认这话。 “听说燕丹走时很生气,今日你们应该叙旧,而不是吵架。”
第099章 当面拒绝 沉吟稍许, 嬴政平静走向一枚银质簪子,弯身捡起。 “我记得这是燕丹送你的第一件,你当时说女子不可随意收男子所赠之物, 我担心送还, 燕丹会伤心, 故而便私自决定暂时先保管着,没想到那个暂时转眼竟过去了十一年。” 琉璃上前, 伸手拿走那枚银簪,在木匣子里积压近十一年,银丝编制的桃花已然黯淡无光。地上那些有旧有新, 一眼便能排列出年份。没有犹豫,她弯身蹲下一一捡起放回木匣子里。 嬴政见她合上木匣, 抱起来便要走,不解问:“你这是收下了?” “当然不是。”琉璃回转身, “我拿去传舍还给燕丹,顺便跟他解释清楚我与他不可能,万一他这辈子都不娶妻, 临到老了怪责到我头上, 我岂不是很冤。” 嬴政失笑,心中阴霾消散不少。一直以来, 琉璃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师长态度,甚少用这种任性傲娇语气说话。 琉璃走回君王面前, 踮起脚拍拍他的肩头,“我明白你当年是出于好心, 这本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不待嬴政开口,她转身大步离去。 午后, 太阳躲到云后,天色转为阴沉。 主仆俩走出宫门,樊尔握紧赤星剑柄,低声建议:“少主,如果到时燕丹不听劝,不如直接抹去他的记忆,简单省事,也能以绝后患。” “这… … 倒是个好主意。” 琉璃眉眼弯起,脚步都轻快许多。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考虑,倘若与燕丹说不明白该如何做,在陆地待了太久,她都快忘记可以施法拿走人的记忆了。 咸阳传舍位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传舍长热情把主仆俩迎进传舍,得知他们是要找燕国太子,那热情霎时消减大半。 主仆俩无声对望一眼,接触的人多了,他们明白传舍长为何转变态度,质子虽贵为王室子孙,但地位并不如那些使臣。 燕丹上午气愤离开王宫,回到传舍后,才惊觉自己态度过于激烈。孟夫子有云,人性本善。当年嬴政尚还年幼,哪里会有那么多心眼,是他小人之心了。 只是,他没想到会惊动琉璃。 看着门外仍旧仙人之姿的少女,他无措站起身,匆忙迎上去。 琉璃拿走樊尔手中木匣,用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而后径直走进屋内,把木匣放在屋内正中的案几上。 燕丹看到那熟悉的木匣,心里隐约猜到什么,他面上惊喜笑容僵了僵,迟疑问:“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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