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掩殿门外,琉璃透过狭窄的缝隙看着外间榻上依偎在君父怀里的君母。君母正在唉声叹气说着对她的不舍,君父同样一副不舍表情,但嘴上却安慰着君母。 琉璃垂眸掩饰眼底情绪,对樊尔道:“我们走吧。” 夤夜时分,琉璃与樊尔出现在海面。 寅时的夜风凛冽,卷起海浪翻涌。 眺望远处海岸线,琉璃眉头轻蹙,“为何还有这么远?”从浮碧宫到无边城,出无边城一路向上,浮出海面,他们已经用了将近三个时辰,没想到海面竟然距离陆地还有这么远。 “你若是累了,就拉住我的衣袍,我用灵力带你到岸边。”樊尔说着抬起手臂,把袖口递到琉璃面前。 两人的身体随着海水的涌动而起伏,琉璃咬咬牙拒绝:“不用,作为一族少主,这点距离怎好劳烦于你。” 卯时三刻,天边稍有泛白,琉璃与樊尔终于来到海边。 鲛尾沾染上岸边沙土,层叠鳞片寸寸消失,最后幻化为与人族一样的双腿。 衣袂随风鼓动,贴着双腿的肌肤,有种异样之感。琉璃低头惊奇看着自己那双踩在沙土上的嫩白双足,试探着向前走去,圆润的脚趾不甚缠住垂在脚边的裙摆,下一瞬地面沙土中传出沉闷倒地声,樊尔本能伸出双手,却来不及拉住她。 琉璃翻身仰躺在地上,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细沙,不敢置信呢喃:“用双脚走路竟然这么难?” 看着她不雅地躺姿,樊尔弯身拉她坐起。 “习惯就好,待你掌握双足走路的技巧,便不会再摔了。” 琉璃抱膝瞅着那双陌生的脚,半晌吐出一口气。 樊尔扬首左右张望,最后眼神亮起,指着八丈之外一处废弃的草屋。 “天色已经泛白,未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我们还是先去换上人族衣物吧。” “也好… … ”琉璃朝他伸手:“拉我起来。” 赵国邯郸城中,阴雨连绵,天色将亮未亮。 偏僻城北一方逼仄且破旧之处,一名五岁左右的男童吃力提着装有水的圆形木桶走进前方残舍。 茅屋采椽,呼啸灌入的风有些许刺耳。 一炷香之后,男童来到破败的正屋前,垂目对里间妇人道:“母亲,热水已备好,您可以洗漱了。” 男童赢姓赵氏名政,一月之前他的父亲趁乱逃出邯郸,因事态紧急,无法将他与母亲一并带走。 因为父亲的逃脱,赵王震怒,他与母亲的生活因此更加艰难。 从前一切还有父亲,而今只余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偌大的邯郸城,他们无法出去,却也无处可去。辗转流浪多日,母子二人才找了这么一处废弃住所。 嬴政知道母亲生于富贵人家,最是爱干净,这些时日以来,他们食不果腹,身上脏污不堪。在母亲忙于收拾破屋之时,他便主动去打来干净的水烧热供母亲洗漱。 里间传出疲惫女声:“辛苦我儿。” 简兮(赵姬)洗去一身污垢,才觉身心舒适。 “政儿,你也去洗洗。” “是,母亲。” 母子二人身体是洗漱干净了,可内里却是饥肠辘辘。 嬴政仰头看着土墙上方破裂的口子,呢喃出声:“母亲,您说父亲会不会忘了我们?他会回来接我们吗?” “你父亲曾许诺绝不辜负我,为母相信他稳定之后定会来接我们母子。” 简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裂口之外的天空,此时天色已大亮,然而日头却被厚重的乌云遮盖。 小小的拳头握起,嬴政澄澈的双眸逐渐坚定,只见他豁然起身,“母亲好生歇息,我去找些吃食。” “政儿,而今人人都针对我们母子,你… … ” “母亲!”嬴政出声打断她,“您安心便是,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第004章 初见相救 赵王虽恼怒于秦质子异人的逃脱,但并未因此而下令要了嬴政母子性命。而他之所以不杀母子二人,不是因动了怜悯之心。 秦军围攻邯郸,赵王盛怒,本欲杀了秦质子泄愤,可恨那质子异人在商人吕不韦的协助下成功出逃。 赵王怒火难以平息,恨不得将秦质子的妻儿立刻斩于闹市,以解心头之怒。 然则,待他冷静下来,头脑便恢复了清明。当即斩杀那对母子不是明智之举,倘若日后秦公子异人对妻儿尚有所牵挂,嬴政母子便可以用来牵制于他。纵使将来他不为昔日妻儿而掣肘,再下令杀了那对母子也不迟。 两番考量之下,赵王忍着心头气闷颁布诏令,禁止邯郸城中之人接济嬴政母子,更是严令守城将士仔细盘查,绝不能让母子二人有机会逃出城去。 诏令一经颁布,嬴政母子生存十分艰难,身上仅剩的钱财在前些日子被人有意抢掠一空。天公似乎也在为难他们,近日来一直细雨不断,母子俩就连檐下躲雨,也被恶意驱赶。 简兮虽生在富贵人家,但时下秦赵两国正值恶战,她母家作为赵国子民自是不敢明面上伸出援手,唯能做的也只是私下塞些钱财于她。 昨日夜里,母子二人来到人烟稀少的偏僻城北,才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虽说残破的房舍漏风又漏雨,但也总比在外面淋雨要好的多。 因是质子之子,嬴政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冷眼,而今父亲逃脱独留他与母亲,那种不友善的恶意更是毫无顾忌。 年仅五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每个生命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理应人人平等。但就因为他的父亲是敌国质子,他在赵国便要被故意针对,恶意对待。 秦国与赵国近些年来时有交战,只要赵国战败,他们便会被贵胄们找茬欺辱。 自有记忆起,嬴政时常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人冷眼不被欺负?” 每每那种时候,父亲总会语气平和宽慰他:“待回归秦国,便不会再有人敢如此对待我们。” “那我们何时才能回到秦国?”每次,嬴政都会如此追问。 而父亲也都是同样的回答:“不久将来的某一日,为父定能带你们母子回归秦国。” 其实,嬴政清楚那只不过是父亲安慰他的说辞。在这样的乱世里,受制于他国是最身不由己的事情,秦国王室如果真的足够强大到无以匹敌,当年就不会为表诚意把王孙送于别国为质。 ‘秦国’二字于嬴政而言是陌生的,他出生赵国都城邯郸,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记忆均都来自这里。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是秦国人,然而那个遥远之外的国家,他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秦国是他的家国,但却远到遥不可及,陌生到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而今,父亲弃他与母亲逃回秦国,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走。虽然母亲那样坚定认为父亲会回来接走他们,但他并无期许。这次父亲能弃他们而去,他日难保不会因别的变故再做抛弃之事。 望着母亲为难担忧的面色,嬴政幼小的拳头蜷缩了又松开,松开又再次蜷缩,最后多次安抚与保证,他才说服母亲准许他出去寻找吃食。 巳时一刻,日头若隐若现,持续数日的细雨终于停歇。位于邯郸最繁华的东市早已摆满各色货品,琳琅吃食。 嬴政抚摸着干瘪饥饿的肚子左右环顾,刚出锅的新鲜蒸饼散发着香气,诱发着他口中津液。他盯着那热气腾腾的饼子,下意识抿紧嘴巴咽了咽口水,脚下似是生了根般再也挪不动。 卖蒸饼的商贩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歪着嘴笑了,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挤成了一条缝。 “可是想吃?” 见对方问自己,嬴政不假思索用力点了两下脑袋。 商贩嘴歪的更加厉害,只见他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招手示意嬴政走近些。 以为他大发善心的嬴政上前几步,扬首与他对视,眸中浮现些许希冀。 商贩摩挲着下巴,笑眯眯道:“听闻你母亲生的十分貌美风韵,你回去告诉她,只要她每日愿意陪我两个时辰,我便每日都给你们母子热乎的蒸饼吃。” 头顶上方那张丑恶的嘴脸让嬴政顿生厌恶,尚无棱角的下颌骨因紧咬的牙关而绷紧,垂于身侧的双掌也死死紧握成拳,那双狭长的双眼盛满了怒火。他年龄虽小,但也明白此人说的是污秽之语。 他的怒意惹得商贩呵笑连连,脸上横肉再次把小眼睛挤成一条缝。继续污言秽语:“你年龄小可能不知道,昔日你母亲是商贾吕不韦在赵国的姬妾,侍奉那吕不韦多年。后来吕不韦为了能与那秦质子你的父亲交好,于是将你母亲送于了秦质子。过往种种证明你母亲生来便是要侍奉男人的,而今你的父亲逃脱,把你们母子扔在这邯郸城,便是不要你们了。要我说,你们母子俩若想活下去,你母亲还需得再找个男人侍奉才行。” “你休要胡说!” 嬴政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曾在家中见过那商人一面,对方看起来斯文有礼,与母亲更是保持该有的礼仪,绝不可能如这人说的那般不堪,满腔怒火的他抓起麻布上摆放的蒸饼朝着商贩的脸上扔去。 “小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商贩抬臂躲开迎面而来的蒸饼,骂骂咧咧大步上前揪住嬴政的耳朵,大拇指与食指用力拧了半圈。 耳朵上痛楚传来,嬴政双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粗壮手腕,“你放开我!” “要想不被饿死,就好好劝说你母亲考虑我的提议。都已经侍奉过两个男人了,多我一个也不多。”商贩大力拍拍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脸皮嫩,嬴政脸上霎时间有了清晰的五指印。 周围陆续有不少人围拢过来,没有人脸上有同情之色,对于这个质子之子,他们更多的是持看热闹心态。 商贩平庸至今,好不容易出次风头,得意的嘴脸更甚。若搁以往,他是不敢对他人如此的,赋予他胆量的是赵王颁布的诏令。此时城外秦军还未撤离,他知道只要不把人整死,王宫里那位权当什么也不知。 “你放开我… … ”嬴政充满稚气地声音再度响起,他的双手尚小无力,无法奈何男人分毫。 “你把我辛苦做出的蒸饼扔到地上沾了灰便不能再卖,还想让我放开你?天下哪有此等好事!除非你母亲侍奉我两天,否则此事别想作罢。”男人说着拎起他的衣领四处找麻绳,准备先将他绑起来。 气急之下,嬴政张嘴想骂他,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自他牙牙学语,父亲便时常教导他礼仪学术,并且告诫他不可把污言秽语挂在嘴边。此刻面对商贩的刁难,他除了恼怒别无他法。 这时,周围有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高声笑道:“回头那质子夫人若是接见了你,可得跟我们讲讲其中细节,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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