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时间被占满的嬴政,让琉璃不免想起儿时的自己,除去睡觉,其余时辰不是在修习术法,就是在练习剑术,每半月还要跟着母亲殿中的莲雾学习礼仪仪态。 看来,无论是任何种族,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都要付出异于常人的时间与精力。 偏殿北侧院墙下设了六处靶子,是子楚得知嬴政在跟着樊尔练习射箭后,特意让人设立的。 他尽可能的处处俱到也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嬴政深知这一点,故而有事直接提,从不藏着掖着。 这个时辰朝食还未送来,琉璃想晒晒太阳,索性拢衣在光线好的花台上坐下,百无聊赖看嬴政练习射箭。 约莫半个时辰,三名宫人手里托着盘飱来到偏殿,在这严寒冬日,那些食物早已凉透。 几人前后进入殿内,将食物一一摆放在炭炉的铁架上加热。 樊尔松开嬴政手腕,“用过朝食再继续。” “好。” 嬴政收起弓,交给一旁候着的寺人。 铁架上的粥很快咕嘟冒泡,散发着甜腻香气。 三人分别在三张案几前盘腿坐下,相处久了,嬴政也习惯盘腿而坐,不过平时要避着教习王室礼仪的老先生,老人家迂腐,不允许王室子孙坐姿不端。 朝食之后,嬴政一刻不敢懈怠。 午时一刻,就在他再次将弓拉满时,余光却瞥见母亲殿中一名宫人匆忙而来。他分神之下,手上一松,那只箭失了准头,擦着靶子而过,扎向结冰地面,随即弹了两下,尴尬横躺在地。 “政公子… … ” 宫人尾音颤抖,一张圆脸拉垮着。 嬴政心头不安,迎上前紧张问:“可是母亲有事?” 宫人来不及喘气,“夫人看了一封邯郸来信,如失了心智般大哭不止。” 邯郸?想到外祖父外祖母,嬴政来不及细想,快步跑出偏殿,向着母亲寝殿而去。 主仆俩对望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武庚身形飘忽跟在最后。 未至殿中,嬴政便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呼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家了… … ” “你别这样,以后还有我,我们是夫妻,这里也是你的家。” 父亲的安慰在那声声哭诉中,显得苍白无力。 嬴政心里一沉,升起不详预感,他用力握紧手中的弓,迈步进入殿中。 琉璃与樊尔隐隐也猜到那种可能,但谁也没有吭声。 瘫坐在地的简兮看到儿子进来,嘴唇颤抖,眼泪更加汹涌。 嬴政步履沉重,缓缓走近,低声问:“母亲,发生了何事?” 这个问题让简兮啜泣声更甚。 半跪在一旁拥着妻子的子楚仰头看向长子,眼含歉意:“政儿,你的… … 外祖父外祖母,三月之前命丧赵王室之手。” 金质长弓‘哐啷’一声掉落地面,嬴政下意识眨巴几下眼睛,不敢置信问:“您说甚?” “你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了。”子楚虽不忍心,但还是又重复一遍。 滚烫泪水涌出眼眶,顺着面颊滑落,滴在脚下暗色地板上。感觉到脸上痒意,嬴政抬手去摸,满手濡湿。犹记得临别前,他搂住外祖父佝偻的腰身,承诺日后接他与外祖母来秦国享福,可自己… … 自己还没强大起来,他们却已… … 若知那次是此生最后一面,他定要带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离开。在他目前为数不多的生命里,两位老人家是除父母、琉璃、樊尔与燕丹之外,对他最重要的人,也是对他很好的人。 赵人怎么敢?怎么敢… … 为何连年迈老人都不放过。 身侧双掌倏然蜷缩,用力握紧,嬴政眼前模糊不清,他压抑着喉头哽咽,问:“谁害死他们的?是赵屹?不对,三月前赵屹还未回到邯郸,是赵堰?还是赵王下令?” 子楚将怀里妻子抱的更加紧,“是赵堰,你们离开邯郸那日,他因气不过去你外祖父家里胡闹,你外祖父气急之下顶撞两句,正中他的计谋。你外祖父外祖母因而入了邯郸牢狱,大概是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牢狱之苦,在入狱半月后便咽了气… … ” 说到这里,他亦是眼泛泪花。昔年在邯郸,二老对他这个女婿颇为照顾,从未嫌弃过他是异国质子。 面对而今噩耗,他也是心痛难当,可作为堂堂男儿,他在人前只能强忍着。 简兮挣扎着推开丈夫,一把抱住面前的儿子,将红肿双眼埋在那单薄肩头。 “政儿,以后,母亲便只有你了… … ” 有泪低落脖颈,滑入领口。嬴政将将忍下的泪水汹涌而出,他小心轻拍母亲颤抖脊背,郑重发誓:“日后,待我长大,定要扫平赵国,为外祖父外祖母报仇。” 一直旁观的两鲛一魂魄,听着那响彻在殿中的誓言,同时心头一滞。 简兮手臂箍的更加紧,哭声久久回荡。 子楚展开双臂,把母子俩揽入怀中。 看着抱作一团的一家三口,琉璃想起邯郸城中,那两位慈祥的老人,老人家得知她与樊尔教导嬴政剑术与学术,便时常谴人送来新奇的吃食,有时还有女儿家的首饰。
第049章 嘴硬心软 内心太过哀恸, 简兮哭着哭着一口气没上来,竟昏厥过去。 “母亲!” 嬴政惊呼一声,大力跌跪在地, 试图去拖住母亲的身体, 然而他还是太过单薄, 没有足够力气支撑住一个成年人的身体。臂弯倾斜,他也跟着向地上摔去。 子楚及时扶稳他, 另一条手臂揽住妻子腰身。 “快去请医师。” “诺… … ” “诺… … ” … … … … 殿中瞬间乱作一团,众宫人有的冲出殿找医师,有的跪倒在地爬向昏迷的简兮, 每个人脸上都诚惶诚恐。 子楚横抱起妻子,快步向内殿而去。 躲开混乱宫人, 琉璃上前,单手拉起嬴政。 嬴政忍着隐隐作痛的膝盖, 踉跄站稳,眉眼低垂,没有去看身边人, 可手却紧紧攥住那只袖子。 犹豫片刻, 琉璃坚定牵起他的手,“无需忧心, 你母亲不会有事的。” 指尖微动,嬴政转眸看向那细腻白皙的手, 内心恐慌在这一刻似乎减轻不少。 医师很快跟随一名寺人匆匆而来。 经过仔细诊治,幸无大碍, 只是因悲恸过度。 等候在旁的父子俩均都松了口气。 “多谢周医师。”子楚说着亲自将医师送出去。 简兮面上还未恢复血色, 眉心深蹙,看起来痛苦非常。 琉璃隐在袖中的手凝聚一道灵力, 施在她眉心,想要以此帮她减轻些痛苦。 嬴政跪在床榻前,低声道:“母亲,以后您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 … ” 不知是那句安慰,还是灵力所致,简兮眉头终于舒展。 因男女有别而候在外面的樊尔,把琉璃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这一次他并未传音提醒。先前那声声哭诉似是还萦绕在耳边,活了将近四百年,他虽还没有经历过与亲人生死离别,但也能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 身旁武庚双手叠放在身前,“恩人总是嘴硬心软,看不得他人痛苦。” 是啊,樊尔在心里无声附和,琉璃有时说话很直白,但真遇到别人有难处,她又会心软相助。这样的脾性,将来要如何才能在鲛族上下建立威严。 经历丧亲之痛,简兮郁郁寡欢了两个多月。 一场春风吹走冬日严寒,殿外檐上鸟儿叽叽喳喳,听着那欢快叫声,她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子楚在去章台宫之前,亲手折了一枝开的最艳的桃花,命宫人送来。 简兮无精打采瞅了一眼下方被宫人小心捧着的桃枝,懒散道:“放到牗下案几上吧。” “诺。” 宫人走到案几前,弯身将桃枝摆放其上。 挥手遣散殿内宫人,简兮长舒一口气,起身穿上布履走出偏殿。多日不曾出来见日光,顷刻间一阵目眩头晕,她闭眼甩甩脑袋,抬手揉了揉眉心,才觉好受些。 跟在后面的宫人红月忙上前搀扶,“夫人,您没事吧?” “无碍。”简兮抚开她的手,挺直腰身,“走,去政儿殿中。” “诺。” 红月低头恭敬跟随其后。 寒冬结束,琉璃精神不少,今日她换了一身窄袖布衣,手持忆影剑,身姿轻盈灵动,给嬴政演示新的招式。 又长高不少的嬴政,炯而有神的双目认真看着她每一个动作,手握安世剑跟着比划了一遍。 所谓安世剑,便是平乱世安天下,这把镶嵌着玉珏的剑正是去年琉璃送他的生辰礼,他想了许久,最终决定为剑取名安世,也想以此时刻告诫自己不可懈怠。 简兮脚步放缓,望着愈发英气的儿子,唇角禁不住浮上欣慰笑容。 一套剑法结束,琉璃收起剑退到一旁。 不等她催促,嬴政便手持长剑,施出她所教剑式。 琉璃惊讶发现,无论是动作还是力道,他现在竟极少再出错。 最后一个剑式施出,成蟜立刻蹦跳着拍双掌称赞。 “阿兄,好厉害!” 将近半年时间,嬴政对这个弟弟,已经没有起初那么冷淡了。听到这声呼喊,他唇角浮动,露出一抹浅淡微笑。 远处简兮看到这一切,脸色沉了几分,迈步走过去,佯装慈祥摸摸成蟜脑袋。 成蟜仰头,笑容纯澈:“母亲,待我今年开蒙后,可否与阿兄一起读书练剑?” 琉璃不由挑眉俯视那个四五岁的男童,当年的嬴政没比他大多少。虽然她觉得这小孩子很可爱,但并不想再心软增添负担。这孩子自小被呵护长大,选择很多,秦国能人不少,只要她不愿,想必那子楚也能为这幼子选出最合适的老师。 而骤然听到那一声‘母亲’的简兮,面色不由一僵,她艰难咧开嘴,皮笑肉不笑道:“待你开蒙,你们父亲自会为你选老师。” 成蟜没听懂她话里真正的意思,眨巴着眼睛问:“我想跟阿兄一起学习。” 简兮没再言语,脚步一转走向儿子,掏出先前琉璃给的那块鲛绡纱,帮他拭去额角细汗。 “为母前两日亲自为你缝制了一件春衣,下午我让红月给你送来。” “谢母亲。” 能看到母亲愿意出来走动,嬴政总算心安。 被晾在一边的成蟜回过味来,他不傻,隐约能觉察出这位赵国来的夫人不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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