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泉君也紧跟着附和:“相邦说的对,婚事可以日后再议,提前培养感情可为日后夫妻之间奠定和睦的基础,这一次我与相邦意见相合。我芈姓一族也恰巧有两位与大王年龄相仿的姐妹,今日一早抵达了咸阳。” 宗正活了一把年纪,自然明白双方这是蓄谋已久,不过他并未生气,两派挑选的女子身份,他是满意的。秦楚两国之间曾多次联姻,卫国虽小,但现任秦王若能与齐国联姻… … 老宗正捋了捋花白胡子,佯装勉强点头。 见此,吕不韦与阳泉君霎时呵笑出声,连声附和老宗正英明。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去问王位上少年君王的意见。他面色从平静转为冷冽,置于膝头的双掌蜷缩成拳逐渐收紧,怒火早已满溢心间,却又只能隐忍不发。 上下牙齿因为用力咬合而隐隐作痛,线条分明的脸由于牙关紧咬显得更加立体。 冷眼直视着吕不韦与阳泉君的笑颜,他咬牙一字一顿问:“你们可有问过寡人的意见?” 二人面上俱是一僵。 吕不韦随即笑道:“这是好事,大王应该高兴才是。” 那笑声让嬴政更加心烦意乱,他陡然起身,甩袖大步离开议政殿,想要以此表达自己的抗议。 然而,吕不韦与楚系一派并不会被他的愤而离殿威慑,当日傍晚便把人都送入了王宫。
第064章 醉酒失态 冬日的夜, 簌簌寒风撞击着户牖,发出凄厉呼喊。 两鼎燎炉烧得很旺,将床榻周围炙烤的干燥温暖。 绣着山河云海的屏风之后, 琉璃裹着两层衾褥, 在暗夜中盘腿而坐, 垂眸看着手中展开的简策,上面拗口复杂的文字让她昏昏欲睡。 外间巡夜将士不时路过殿外, 铁甲碰撞之声夹杂着呼啸风声,不时传入琉璃耳中,使她更加无法集中注意力。 捻道灵力封闭听觉, 她这才彻底静下心来。 诸子著作毕竟不如跌宕起伏的神话故事有意思,琉璃那双大而圆润的眼睛最后还是无可避免的缓缓合上。 漆黑寝殿内, 她就那么盘腿裹着衾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燎炉中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然而对封闭听觉的她来说,这个寒冷深夜是万籁俱寂的。 暗沉夜幕,再次飘落点点雪白, 触地即化, 毫无痕迹。 一列巡夜将士,步伐整齐, 逐渐走远。 雕刻着云腾的耸立殿门,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推开, 一抹黑影踉跄着步入殿内,还不忘顺手关上殿门。 黑影脚步虚浮绕过屏风, 走近床榻。 熟睡的鲛人少女, 肩头衾褥不知何时滑落,只着中衣的单薄肩头陡然落下一只手掌。 鲛人天生敏锐的警觉性, 致使琉璃倏然睁开眼眸,本能抓住肩头手腕,一招便将暗夜中的黑影擒住,按倒在床榻上,封闭听觉的她并未听到对方脊背撞击榻板的沉闷声响。 而被她用手肘压制住脖颈的少年,咳嗽两声才艰难发出声音:“是我。” 手臂察觉到对方喉结滚动,似是在说话,她捻诀恢复听力,熟悉嗓音霎时传入耳中。松开身下人,她起身跳下床榻,随手扯过外衣穿好,点燃青铜盏。 窒息感消失,少年大口呼吸几下,撑起身子爬起来,坐在床榻边捏着微凸的喉结,干咳几声清请嗓子。 樊尔听到响动,第一时间翻身起来,冲到隔壁寝殿,透过门缝看清里面状况,他欲推门的手犹豫了。 有所察觉的琉璃转头看向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让他安心回自己殿里。 听话缩回手,樊尔不情不愿离开。 烛火摇曳,琉璃看到少年眼神朦胧,面颊晕红。满室弥漫着浓烈酒气,她被熏得蹙起眉头。 “饮酒了?” 嬴政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晚,你鬼鬼祟祟跑我殿里作甚?” “心里憋闷,母亲走了,我不知该找谁诉说… … ” 少年君王捂住脸,搓了两下,声音暗哑,透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为何憋闷?吕不韦又为难你了?”琉璃无奈叹气:“我以为你早已习惯那些… … ” “不是的!”嬴政出声打断她的说教,抬起猩红双目,直视着五步之外的人,脸上不甘与屈辱交织,嘴唇嗫嚅几下,他才道出原由。 “我本以为只要亲近王祖母,用芈姓一族牵制吕不韦即可,然则我还是太天真。他们为了彻底掌控君王的权利,竟越过宗族,为我挑选了几个适龄女子。明面上说的好听,是培养感情,为保日后夫妻和睦,可谁人不知他们真正的目的,那几个女子只不过是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罢了。” 少年君王唇齿间溢出自嘲嗤笑,往日一贯挺直的脊背佝偻着,膝头衣袍被他攥出比哭还难看的褶皱。他本以为在议政殿上愤怒离去,芈、吕双方会顾及君王颜面,从而放弃将那几个女子送进宫的想法。直到日落之前,在得知距离章台宫最近的望夷宫被安排了五名女子后,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多无能,在大殿上的抗议离去有多可笑,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 凝视少年君王痛苦面容,琉璃张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白日武庚没有跟去议政殿,故而她并不知华阳王太后和吕不韦择选女子入宫之事。 虽然知道纵使作为君王也难逃被婚配的命运,可这个年纪就把成婚之事摆在明面上,着实过于着急了。平日里她也会偶尔翻看有关王室礼仪的简策,如若没记错的话,人族男子应该是在二十岁冠礼之后才会成婚,而嬴政甚至还不到十六岁。 鲛族男女到了青年期才会婚配,且父母长辈也不会做出逼迫之事,不过鲛皇除外,鲛皇若是继任之后还未婚配,众长老便会帮着择选。一时之间,琉璃竟不知自己生在鲛族是幸运还是不幸,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面对与嬴政一样的境地,她心里同情更甚。 犹疑片刻,她走到端坐在床榻边的少年君王面前,将手覆在他头顶,轻拍两下,生硬安慰:“想开些,至少他们还没逼着你当下必须从中挑选一个娶了。” 头顶轻轻抚摸的柔软手心,让嬴政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决堤,他蓦地伸出长臂搂住面前少女纤细的腰身,将脑袋埋在她腹部,努力压抑着喉头哽咽,但却控制不住模糊了眼眶。 琉璃身体僵硬,本能想要推开箍着自己腰身的少年,下一瞬却听到一道沙哑压抑的颤音:“你这话只会让人心里更加烦闷,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 “抱歉,从前没碰到与你同样遭遇的人,故而… … 不太熟练。” 她手臂虚抬,不知该放在何处,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手指蜷了蜷,琉璃最终还是不忍心推开他,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动作僵硬生疏。 那样生涩的安慰,让少年君王眼眶更加红,隐忍许久的水汽终于溢出眼眶,洇湿了紧贴面颊的衣衫。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声音蕴含着委屈与固执:“我想要的是天下归一,是万民安乐,是世间不再有战乱,不再有质子,不再有伤亡。可他们却非要给我不想要的女子,齐国公主,卫国公主,楚国贵女,甚至是已灭国的郑国之女,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牵扯,互相制衡。他们安排的初衷本就不纯粹,哪有所谓的为我好。” 这番话让琉璃不由感慨万千,以至于许多年后,她仍然记得那一句:我想要天下归一,世间不再有战乱,可他们却非要给我不想要的女子。 直到洇湿的衣衫接触皮肤,她这才察觉埋在怀里的少年竟哭了。似乎从邯郸认识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他哭,当初异国生存那么艰难,甚至被商贩言语侮辱,他都只是倔强盯着对方,不肯落一滴泪。 这三年多来,吕不韦给他的压力究竟是有多大,才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一刻情绪失控。 “无论他们初衷是否纯粹,你终归还是要娶妻的。”知道这句话残忍,但琉璃不得不言明,让他明白作为一个君王应该付出的代价。 听到这话,嬴政身体僵了僵,仰头望着眼含疼惜之人。对视良久,他倏而移开视线,松开那纤瘦腰身,看向摇曳烛火。 “为何连你也… … 与他们一样的想法!” 琉璃掰过他的脸,严肃与他对视:“随着年龄增长,你躲不开这一步的,何不平静接受?” “我为何要接受?” 少年君王陡然起身,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神情执拗而不甘:“吕不韦握着本属于我的权利,却还步步紧逼,我为何要让他如愿!” “既不想让他如愿,那你就考虑华阳王太后为你选的楚国贵女。” 琉璃这话提醒了嬴政,他目光灼然望着面前天人之姿的少女,凝重面容有稍许松懈,甚至浮现一抹自己都未察觉地笑意。 “楚国,对,你也是楚国人,选择她们,我还不如选择熟悉的你,至少… … ” “嬴政,我是你师父!” 琉璃厉声打断他,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脑门,差点忍不住转个方向拧上耳朵。 那声呵斥,让嬴政浑浊的脑子很快清醒,他蹙眉甩甩脑袋,颓然坐回去,双掌捂着脸,呢喃道歉:“抱歉,我有些醉,脑子不清醒,没有要亵渎你的意思。我只是太难受太压抑… … ” 简兮刚走没几日,就发生这样的变故,琉璃理解他的失控,换做是她,兴许也会崩溃。望着沉浸在痛苦中的少年君王,她顿觉刚才的语气有些过重。 张开嘴,抱歉的话又难以出口,作为鲛族少主,她很少有机会跟别人道歉。想到方才场景,她纠结片刻,才一脸严肃郑重上前,不由分说拉过嬴政双臂箍在腰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拍他的后背,想要以此安慰他。 嬴政先是一怔,下一瞬酸涩浮上心头,他默默收紧双臂,再次低声道歉,声音闷闷:“对不起,我错了。母亲去了雍城,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樊尔对他们母子态度一贯冷淡,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琉璃知道他依赖自己多一些,如今简兮不在咸阳,华阳王太后与吕不韦又步步紧逼,纵使内心再强大的人也有崩溃瞬间,更何况是十几岁的嬴政。 唇齿间飘出一声悠长叹息,她用力拍了两下少年宽阔肩头。 语重心长宽慰:“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当初面对要害你的范杞,你都能冷静反击。而今面对吕不韦,你不该屡屡败退的,脆弱只会让你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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