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动了动身体,她知道是谁在摸她的脸,她急切地想要看见对方,许是她的心声又被什么人听见,奚茴终于如愿以偿地听清了云之墨的声音。 他唤她小铃铛,在催促她醒。 三魂七魄归位时,身体上的伤痛也随之而来,奚茴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终于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下睁开了眼。此刻外头是夜,窗门紧闭,寒冷的风顺着窗户缝隙吹入了屋内,奚茴身上盖着一层软被,又因为床侧靠着个云之墨暖烘烘的,冷风吹到脸上倒是让人刹那清醒了。 她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云之墨的视线。 奚茴掩藏不住眼底的震惊,心中略过酸楚,久久没开口出声,又在心头涌上了气恼与委屈,忽而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便滑入了鬓发中。 云之墨怎么会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往日柔顺的发有些枯燥地盖在他的肩上,那一身低调却华贵的玄衣也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袖摆上烧穿了好几个洞他也一无所查。发不梳了,脸也没洗,几滴血迹干涸在他的下巴上几乎泛黑,而他平日里好看明亮的桃花眼也猩红一片,像是一旦落泪便能带下血来。 奚茴不知他如何折腾的,可又想起自己濒死的委屈,没忍住开口发出一声哭腔,质问云之墨道:“你去哪儿了?” 这一问像是一把刀将云之墨的心剖开了再拧一拧,痛得他险些再呕出一口血来。 他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唯有经历过一回云之墨才知道死亡对他真正的意义,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回想冲入晏城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怕自己仅剩的理智又再度崩塌,届时便不知要如何保持冷静,清醒地等着奚茴醒来了。 他知道她会醒的,因为轮回泉还在。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死……”奚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云之墨的手捂住了嘴,他没用多少力气,只是想阻止她将那个“死”字说完。 云之墨眼底未藏惊慌,他的手分明是热的,身体却比以前灵魂束缚时还要寒冷。云之墨捂着奚茴的嘴后,弓着背起身单膝跪在了床榻前将奚茴抱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很紧,像是失而复得,云之墨的半边身子压在了奚茴的身上,脸一直埋在她的肩窝处久久未动,每一次呼吸都打在奚茴脖间,他听着她的心跳声。 奚茴先是僵硬了一瞬,再去回抱了云之墨。 她很想念他,在晏城沦陷之前便想念得紧了,好像从她确定云之墨是她心爱之人后,他们就再也没分开过这么久。 那时间对于奚茴而言是三天,对于云之墨而言却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奚茴的意识回笼,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清理得干净,云之墨却还保持着颓废的模样,大约是他也从未照过镜子,不知此刻自己看上去有多吓人。 不仅是奚茴后怕,云之墨的怕不比她少。 她没见到他跪在血泊里的样子,也没见过他不敢挖掘她的尸身却落了满脸的泪水去亲吻她手指的样子,更没见过他曾燃烧命火,想与凌霄玉石俱焚后殉葬的样子。 哪怕是云之墨患得患失等着奚茴醒来,那双眼从未在她身上移开时的样子,奚茴也没见到。 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云之墨身上的浓烈哀伤,是他以往不曾有过的,即便他此刻抱着她,奚茴却觉得自己的体温未必能温暖他。 分明当时死了的人是她,而他未及时出现,此刻却让人有种云之墨险些被抛弃了的错觉,他还沉浸在痛苦中,急需安抚。 死而复生于奚茴而言不是第一回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哭过之后便好上许多,云之墨的脆弱却愈发明显。 “哥哥……”奚茴轻轻拍着他的肩道:“我没事了,哥哥。” 云之墨的声音闷闷的:“我好想你,小铃铛。” 屋中烛火跳跃了一下,奚茴嗅到了他身上不安的味道,腰间的力道忽而收紧,云之墨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好爱你。” 这四个字像是一团火,刹那烧着了奚茴的身体,她的脸上逐渐浮上血色,就连左侧脸颊结痂的细小伤口都因体温上升而泛着淡淡的痒,心间酥酥麻麻的,心跳擂鼓一样。 奚茴以往对云之墨的情谊坦荡直白,此刻听了表白突然害羞起来,声音如蚊子哼般回了一句:“我也爱你的。” 云之墨想,他再也不能承受再度失去奚茴了。 所以,他必须要有个抉择。
第83章 凌霄锁月:十五 ◎她说,好运给他。◎ 大约是云之墨心受重创, 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之太久没有休息,以至于抱着奚茴的这一会儿功夫他便趴在奚茴的身上睡着了。 软床上的被褥是干燥的, 云之墨的衣裳却带着沉重的湿气,奚茴艰难地将他翻了个身, 帮他褪去外衣后也没有力气再帮他擦脸, 便只能把被褥盖在他的身上, 让他好好休息, 至于仪容问题, 等他醒了再说。 这还是奚茴第一次见到睡着的云之墨。 以前他们一直都是分开住的,后来到了潼州才住在一起,即便如此奚茴也总在云之墨之前睡去, 等她苏醒后他已经收拾妥当地坐在桌旁看书了。 奚茴一直以为,云之墨是不用睡觉的,现在看来纵使他再厉害, 到了极度疲惫时也会休息。屋内的烛火燃烧至尾声, 昏暗的光忽明忽灭马上就要消失, 奚茴钻进了云之墨的怀里靠他身上的温度取暖,她才睡醒一点儿也不困, 就这么睁圆了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云之墨好似消瘦了一些, 眼下泛了淡淡的青,便是睡着了眉头也是皱着的。 奚茴的手指轻轻擦拭他下巴上的血迹, 没擦掉, 再抚平他眉心的皱痕, 最后支起身子再亲了一下他合上的眼, 将对方的胳膊抱在怀里, 奚茴才闭上双眼。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 只是想依偎着这难得的安宁,却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在云之墨温暖的怀抱里再度陷入了梦乡。 奚茴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但将浑身的疲惫无力全都睡过去了。她睁眼时天才刚亮,桌上的蜡烛融化成蜡油黏了一大块,窗外吹入冰冷的风,被窝里却是暖融融的。 云之墨还没醒,沉重的手臂压在了奚茴的腰上,紧紧地搂着,呼吸平缓。 奚茴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中钻出来,洗漱之后走到窗边,正要推开窗又想起在晏城发生的事,手指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犹豫了会儿,她还是将窗户推开了。 窗外冷风穿巷而过,天空簌簌飘下了白雪,厚厚地堆积在床沿上,与客栈相邻的院子里也是一片雪白,放眼望去,整个城池都笼罩在安静祥和的冬季里。 东方初白,微光照在屋顶与街道上,因为天还早,行人三三俩俩,大多没撑伞,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晏城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毕竟是切实体会到了一次死亡,奚茴如今看到雪已经没那么开心了,再看眼下被白雪覆盖的城池,总有一种下一刻便有黑暗袭来毁天灭地的感觉。 凉风吹上了脸颊,奚茴伸手搓揉了一下,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可以死而复生,却不觉得自己每一次都能侥幸地活过来。在晏城林霄说她生了病,可能命不久矣,也不知这次死过再活,潜藏于她身体里的病症是否也跟着痊愈? 肩上突然一暖,奚茴怔了怔,云之墨不知何时醒来,走到她身后环抱住了她。 他将脸埋在了奚茴的肩膀处,像是依赖一般地蹭了蹭,温热的鼻尖带来的呼吸也是炙热的,像一团火麻了奚茴半边身子。 “方才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床上……”云之墨的话说了一半,他差点儿以为奚茴醒来都是一场梦,但一转身瞧见她就安静地坐在窗前赏雪,又觉得晏城发生过的一切是一场梦。 奚茴将位置让给了云之墨,转而自己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人依在他的怀中放松下来,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这里是什么地方?”奚茴问。 云之墨道:“元洲。” 一个离行云州最远,也是如今曦地九州中比较安全的地方。,此处鬼域尚未升向曦地,百姓也生活在安宁平和之中,甚至连平日里作祟的恶魂都没有两个,仅有几个年迈的行云州人游走于元洲境内,像普通人一样悠闲自在地生活着。 奚茴伸手碰了一下窗沿上的雪,手指轻轻压了一个坑出来,街道尽头还有小孩儿握团白雪打雪仗,这里没有喧嚣,犹如世外桃源。 树叶落尽,草木凋零,即便是地处位置让元洲早陷冬季,也不该下这么厚的雪,吹这么冷的风。 奚茴又问:“我睡了多久?”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这一觉却足足过去了两个多月,七十三天。 云之墨将时间告诉她后,奚茴微微一怔,轻哦了一声,再抬头看向云之墨的脸,冰冷的手指点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血迹道:“难怪你这么憔悴了。” 原来他守着自己七十多天。 云之墨问:“是不是很难看?” “哥哥怎样都是好看的。”奚茴朝他笑了笑。 一时无言,二人各怀心思。 云之墨守着奚茴的这些天,的确很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即便魂魄归位,她重新拥有了呼吸与心跳,但却迟迟没能睁眼。 就连那日在晏城受了重创的行云州人都开始痊愈,谢灵峙身体好转,便是心口漏了个大洞的应泉也保住了命,唯独奚茴还陷入了梦寐中,不论云之墨如何唤她的名字她也听不见。他从秋末初寒,一直等到了隆冬白雪。 奚茴的心中始终有无措的慌乱感,尤其是在得知她这一觉竟睡过去了七十多天后,她就知道那莫名睡着的绝症应当是没有因为她重新复活而消除,这便说明她如今即便活过来了,也不知在接下来的哪一日依旧会长睡不醒。 云之墨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他抹去了身上的污渍,那身被染成暗红的衣裳重新变成玄色,袖摆上的金线云纹里浮动着微微红光。云之墨将人搂紧,道:“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可以一起去。” 奚茴还没开口,云之墨又道:“之前不是说想吃鱼生?元洲靠海,也有鱼生。” 潼州沦陷,了无生机,瓷鱼镇恐怕也早就在凌霄的摧毁下化作了废墟,自然是没办法吃到瓷鱼鱼生,也没法儿喝一口烧花红了。 云之墨一直记着这件事,所以带奚茴来元洲,特地选了一座离海最近的城池。 奚茴一听能看海终于来了点儿精神,她眸光发亮,抓紧了云之墨的袖子道:“能看海就好,我想看海。” “好,我们这就去看海。”云之墨纵容她,抱起奚茴便往外走。 临海的小城出了后城门便能远眺望海岸线,海边有许多礁石,左右两侧亦有山川遮拦,唯有城门通海的这一条路是平坦的,走上一半路途泥路便渐渐转为细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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