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贴近奚茴时,云之墨的身上是暖的,不是命火的炙热,像是他身上的血又活络了过来,就连心跳也跟着复苏了。 “可惜什么?”他问。 奚茴道:“可惜这世上有行云州那种地方,可惜我只能烧掉一个小小的书阁。” 若是能将整个儿行云州都烧掉,曦地九州都一样,那就好了。 云之墨轻轻眨了一下眼,道:“不止是书阁。” 奚茴不解:“我只烧了书阁。” “嗯,但着火的,不止书阁。”云之墨道:“我也不喜欢那里,离开之前扬了一阵风,我想待他们发现火势时,漓心宫应当也烧得差不多了吧。” 奚茴的眼在他的话语中逐渐睁大,越发明亮,她笑得恣意:“真的?你真的烧了漓心宫?!” 云之墨点头,便是那些人及时救火,也别想能救下漓心宫的宫殿。 “影子哥哥!”奚茴朝云之墨扑了过去,她跪坐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胳膊,像小孩儿般依赖着他,晃着他的手臂道:“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也唯有她,才会觉得放火烧宫是好事了吧? 云之墨看向奚茴头顶,盯着她发顶的漩,少女笑得双颊泛出了些血色,云之墨连带着心情也不错,便干脆由她抱着自己胳膊。 再看向窗外重重人间烟火,云之墨微微抬眉,这也是他……第一次见除行云州外的曦地,也是他第一次,拥有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 漓心宫的火足足救了三日,那滔天的火势才终于灭了下来。 这一烧,书楼毁了大半,漓心宫的宫殿坍塌,甚至因为救火伤了二十几名弟子,行云州的角落城池里都能瞧见那悬挂高山之上的通天火光与浓烟。 岑碧青心力交瘁,才收拾好残局,已是疲惫不堪,正欲休息片刻,外头又有人来传话。 “岑长老,几位长老请您速去问天峰青玉台。”那弟子神色惶惶,岑碧青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往青玉台赶去。 待她到时,其余四宫的长老皆已到齐了,他们甚至在岑碧青踏上青玉台后于周围设下了结界,结界围住青玉台上布满裂痕的四十二碑。 这碑是苍穹之上的神仙所设,他们极力修复也无济于事,问天峰下的恶鬼源源不断往外冲出,即便都被他们五宫镇压在明山之上,未祸及行云州中其余城镇,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诸位找我前来有何要事?”岑碧青问。 谁都知道这几日漓心宫的难处,此刻叫来岑碧青,必是有大事发生。 四位长老未出声,同时指向一处,岑碧青踏上台阶仔细去看,才发现原先从鬼域缝隙处延伸的裂纹正在稳步修复,金光填满了缝隙,似乎有源源不断的仙力灵气从中散发,扑面嗅到的便是清新的雪松气味。 问天峰上的林木,在不久前一息枯死,又在此刻逐渐复苏。 “这是……”不待岑碧青问出口,众人便看见天上的云层被气劲荡开,问天峰有一半隐入云中,此刻云开雾散,金光乍现,像一层网落下,覆盖于整座山上。 那是重新加固的封印,叫渡厄崖下尚未逃出的恶鬼痛呼哀嚎,再度被逼回了暗黑深渊。 天光散开,落在云中似五彩斑斓,五宫长老纷纷抬头看去,在见到那异彩光辉后立刻虔诚跪拜,双手举过头顶平放于身前地面,堪称五体投地。 “拜见神明!” 神明降世,异彩华光,云散雾开之后,便如金灵彩羽落下,行云州在短短几息间充满了灵气,万花盛放,一抹轻盈的身影落在了四十二碑中央。 那是一位身披霞裙的女子,发丝翩跹,身背四圈异彩光环,双足悬空,轻如鸿毛。 她背对着几位宫主,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裂开的石碑一角,金色的瞳仁微颤,再抬眸朝问天峰看去,神色凝重,心下骇然。 行云州请神那次,便有苍穹仙灵降世来看,当时他回去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鬼域开启了。 几万年前灵璧神君化身为阻隔鬼域与曦地重合的结界墙,只要灵璧神君在,结界便不会散,鬼域亦不会开启。 灵璧神君为上古神灵之一,同为上古神灵的她自是要亲自来曦地查探的。 可今日一瞧,宁卿不禁手扶心口,再挥袖去看那问天峰下的封印之地,封印已解,灵璧神君的确已经不在了。 “司玄……”宁卿对着那黑洞洞的鬼域,轻声唤了一句灵璧神君的名讳,那声散在了黑暗中,再无半点回音。 宁卿转身,面对阶下青玉台上的五人,亦知他们是如今的行云州五宫长老。 可放眼行云州,宁卿已寻不到半分司玄的气息。 他醒了? 走了? 怎不回苍穹? 又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启单元故事。
第21章 百鬼夜行:一 ◎三合一◎ 年城近来不太平。 年城位于百花州, 因与行云州相邻,中间隔着万年密林,即便算不上富贵荣华, 却也是曦地九州中较为安稳的地方,城下十二县, 人人安居乐业。 可近来家家户户入了夜, 总会遇上一两件古怪事, 若说危险也不至于, 至少目前还没有人伤亡。只是立夏的天莫名吹来寒风, 让人摸不着看不透,不敢细想,毛骨悚然。 下桐县紧挨着年城城脚根儿, 村里的人天不亮就要挑担子入城卖菜卖果子,做些摆摊的小生意,再到太阳落山后归家。因离得近, 也不在乎那一时半刻, 往往想着能多卖两个钱也是好的, 便总有人延迟归家的路。 最近却没人敢这么干了。 他们听说就前两日,下桐县刘胡沟胡家的老头儿因贪一口酒, 特地绕路去了酒巷, 提着酒壶归来已是戌时,迷迷糊糊就瞧见家门口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哭, 抬起头来望向他时满目哀戚, 一张脸烂了半边, 半截身子都腐朽了, 口齿不清地问他回家的路。 胡老头儿顿时摔了酒坛, 呼吸一停, 竟被吓昏死过去了。 曦地有鬼,世人皆知,可人人都道凡人不可见鬼魂,这年城脚下最是安稳,是以没人见过真正的鬼长什么模样。 胡老头儿的婆娘不放心他怎这么久还没回来,推开门才瞧见自家老头儿倒在家门口了,她赶紧将人扶了回去。又请了大夫,用药、针灸,还有个年城里受行云州仙使指点过两回的老道,捏着胡子烧了碗符水给他服下,胡老头儿才在第三日幽幽转醒。 刘胡沟的人大都一个祖上,村头和村尾都是亲戚,听说胡老头儿快没了全围了过来,又见他醒了,便赶忙问发生何事。 不等胡老头儿开口,那老道便说:“他身上沾了些阴气,当是遇鬼了。” 胡老头儿这才清醒,连连点头:“是是是!是遇鬼了!我、我瞧见了刘家二丫了。”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白了一瞬,忍不住背后发寒。 刘胡沟里的人左方的姓刘,右方的姓胡,但村子不大,消息前后都通。刘家二丫是个苦命女子,因被县里发达的表哥退婚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人才死了没多久,前几日他们还一起去刘家吃了白席,道了节哀,亲眼看着棺材入土,胡老头儿这时瞧见刘家二丫,可不就是碰见鬼了吗? 他们问刘家二丫可是心有不甘,想要报复? 胡老头儿说也不是,若真是恶鬼,他现下当已经死了,他只记得那凄婉的哭声与伤心欲绝的双眼,还有她问了他回家的路。 众人觉得邪乎,便将这消息告诉了刘家,刘家人也舍不得二丫,便想给二丫上香,安抚一下她的鬼魂,谁知刘家人上了后山却见刘二丫的坟被人刨开了,二丫尸体不见踪影,吓得刘胡沟的人夜不能寐。 除去刘胡沟刘老头儿遇鬼,下桐县还有好几个村子的人都说他们夜里睡得不安生,过了子时便有人敲门,他们点灯出去看,又不见人影,关上灯了继续有人敲,谁也不敢应声。 下桐县的管事听闻此事,心里发堵也发慌,便想去年城找黄衣道人,烧烧香,在家门前多贴几张符。 结果下桐县的管事入了年城,却发现这事儿也不止下桐县发生,年城下十二县,一大半的管事都在为此事头疼。 有的说他们半夜听见门前有小儿啼哭,又有人说晚上盖好了被子却像是有双手在摸他们的脚心,还有人说的情况与刘二丫一般,家里才死的人坟被人挖开,尸体不见踪影,又于几日后在偏远些的村庄里找到了腐烂的尸身。 年城城主近来频繁被这些事所扰,因下桐县离得近,他也离开年城跟着下桐县的管事去了底下村庄问了情况。刘二丫的尸体是在大马村里被找到的,浑身腐烂白骨外露,趴在一户人家的窗沿上,将那户人家的小孩儿吓得烧了好几日。 便是有年城的黄袍道人前去作法,想要刘二丫安息,解决了这个,又来了那个。 就像是一夕间,整个年城十二县都在闹鬼,真正缘由,他们谁也不知。 城主每日不在城中,跟随各县管事下乡体察民情去了,城主夫人也不安心,她竟也在自己府上听见夜风如鬼泣,两夜未眠。 城中仅两个黄袍道人,年轻的那个还有力气到处跑,老道累得在家歇着不动,城主夫人听闻他在家,便想亲自出府,去求两张符放在孩子身上,买个安心。 才出门,还未上马车,那人高的大马忽而受了惊,疯了般横冲直撞地朝街上窜了过去,吓得城主夫人往地上一坐,府上家丁连忙去追。 街上夜里睡不好的百姓居多,清晨天尚未彻底亮起,飘着薄雾的街头乍闻声响,谁也没反应过来。一佝偻着背卖花儿的老太太浑身颤抖地看向疯马朝她奔来的那一刹,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了了。 妇人们尖叫着捂着脸撇过头,生怕见了血。 只听见一声马啸,老太太头脑昏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还惊慌失措的马儿居然就被一个高大的男子给拦了下来,那人穿得像个书生,身子骨却意外有力,不过三两招便将疯马制伏,拉到路旁去了。 白兰花的香味儿透过半湿的帕子传来,老太太回了神,连忙向恩人道谢。 那书生回眸,是个四方脸,看着还算周正,不过是寻常相貌。那人也亲和,浅浅笑了一下便拉过路边正吃糖葫芦大约五岁左右的女童道:“走了,袅袅。” “恩人留步!老太我也没什么能报答恩人的,这篮子花你拿去吧,就当是送给你家姑娘,多谢恩人救命,多谢恩人救命!”老太太就要跪下,又因腿脚不方便,挪动了两下没彻底弯下来,那吃糖葫芦的女童连忙上前扶起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笑盈盈地瞧着对方。 小姑娘穿得朴素,扎了两个丸子髻,用最普通的鹅黄色发带束着,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打扮,可偏偏长得尤其标致漂亮,白嫩嫩的小脸小鼻子小嘴,眼睛还大,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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