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客栈里还有些小院,只是近来轩辕城古怪,途径轩辕城的行人见天从没亮过便不敢再走,处处客栈都被住满,就剩个偏僻的院子还被谢灵峙要去给了荀砚知。 小厮急得直挠头,奚茴却在他说话间扬起双眉眼眸亮了亮。 她抓着云之墨的手忽而收紧,笑盈盈地朝他瞥了一眼,踮起脚下巴磕上了他的肩头,对着对方耳边低声道:“这样看来,你只能先与我住一起啦。” 奚茴的声音很轻,像是一股热风吹上了云之墨的耳廓,叫他半边身体都不禁僵硬了些。凉风也无法降低耳上的温度,奚茴的话似乎也一直在耳边缠绕。 云之墨红了一只耳朵,因他皮肤白,更醒目。 也不等对方拒绝,奚茴便拉着云之墨要往自己住处去。 几个小厮见没火要救,而奚茴与云之墨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心想行云州的仙使果然还是心善好说话的,便庆幸着提空桶回去。至于这处小院,等何时天能亮起来,何时再翻修吧。 伏在焦黑梁顶上的恶鬼见云之墨与奚茴要走,连忙出声:“焱君!焱君可是愿意收下……” 不待恶鬼将话说完,一直沉默的千目便化作浓稠的黑烟攀上梁顶,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恶鬼便再发不出半丝声音,唯有地上一滩滩腐臭的黑水证明他曾经来过。 云之墨没回头,他根本不在意恶鬼的存亡,眼神一直落在奚茴那双笑弯了的眼里。 在知道客栈无客房后奚茴笑得毫不掩饰,搂着他胳膊的手臂也愈发得紧,柔软的胸脯贴着他的手肘处,连带着她身上的温度也一并侵袭过来。 过了子时,廊下灯笼都燃烧殆尽,灭了光。 一路往住处而去,奚茴与云之墨说起自己晚间去找荀砚知的事,也提到了鬼域的阴气与鬼气。 “荀砚知说,可以阴阳调和以解决你魂魄生冷的情况,除去曦地花草树木动物身上有微弱的阳气外,还有人的身上亦有阳气。”奚茴道:“所以你明明浑身都是烫的,却有时觉得很冷,那是你魂魄里鬼域的阴气鬼气作祟。” 她说得认真,云之墨没打断她。 鬼域里的阴气和鬼气有命火在,根本不会侵他魂魄半分,不过看小铃铛关心他的表情,今日遇见的一系列琐事带来的烦心也渐渐被分散了许多。 “所以你替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了?”云之墨问。 奚茴点头:“花草生灵上的灵气很弱,可人身上的阳气却很重,你看前两次我抱着你一夜你很快就能好转,说明解决问题还需往人上去靠。” 云之墨眸色微动,想起她说的阴阳调和,那本一直被他收着的《金庭夜雨》闪过脑海,他倒是期待奚茴接下来说的话,眼神也带着些许兴味。 “如何去靠?”云之墨俯身问她。 他靠得很近,热气熏上了奚茴的脸,奚茴微红了脸颊,睁圆眼睛颇为认真道:“等我要杀赵欣燕的时候,你先将她身上的阳气吸光吧!” “……”云之墨蹙眉:“什么?” “这世上人有许多,找几个不顺眼的吸走他们身上的阳气应当也不是难事呀。”奚茴笑着道:“行云州里讨人厌的可多了,你要是不想找赵欣燕,其他人也是可以的,或者不久后到这来的那两个长老,吸他们的也行!” 云之墨眯眸,竟一时无语。 这还真将他当成那些低劣恶心靠吸食活人阳气而存世的恶鬼了? 云之墨忽而笑了一下,压低嗓音吓她:“或许我可以直接选择你?小铃铛身上的味道,比他们都好闻得多。” 奚茴眨巴眨巴眼,挠了挠鬓角的发丝:“也不是不行,可荀砚知说阳气被吸多了的话人会变傻。” 云之墨直起身子,翻手变出折扇敲了一下奚茴的额头,不轻不重,于寂夜里发出一声“咚”。 他道:“我看你已经够傻了。” 奚茴揉着额头,见他转身进了月洞门,这才发现自己的住处到了。 云之墨腿长,路过紫玉兰树入了奚茴所住的小院,几步便到了门前,推门的刹那房中烛灯悉数点亮,奚茴此时才刚进月洞门,正小跑着跟过来。 她进屋后云之墨已坐在桌旁挥扇,随手打开了一本被奚茴放在桌面上的书,那是轩辕城文人写的话本。前几日她生病,谢灵峙怕她无聊才让人上街给她买来的,只可惜写得文绉绉的,奚茴看了好几天才看了个开头,书本折起的那一页介绍着城外宁古寺白龙塔的由来。 她将书拿回压在桌面,弯腰对着云之墨:“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去哪儿了。” “怎么我事事都要向你报备吗?”云之墨眼中含笑。 奚茴理所应当:“自然了,你是我的,行踪当然要让我知道。” 云之墨又笑:“那我若遇见了些麻烦,你也能帮我解决?” 奚茴道:“我若动手能解决的,于你而言应当算不上麻烦。” 片刻沉默,云之墨眸色微沉,他合上扇子道:“我身后跟了许多条小尾巴,需得一一断个干净才行,否则那些尾巴会带来我不想见到的人。” 奚茴闻言眸色微动,静了会儿才问:“你还有不想见到的人呢?” 奚茴不曾想过云之墨的过去,她只要确定今后云之墨都属于她便可以了,毕竟在她的眼里,云之墨死了几万年,是个连鸡为何物都不记得的恶鬼。她也听说过人在死后入了鬼域,会忘记生时发生的事情。 忘记了鸡,理所应当也会忘记所有生前认识的人才是,都过去了几万年,怎还能记得住? 心头涌上些许烦躁与不满来。 奚茴又问:“那个人,是谁?”
第59章 烈阳之风:七 ◎如今不过是奚茴迟到了十多年的报复。◎ 树影婆娑, 阴风拂窗,屋内的灯火只剩下一截,微弱的烛光忽明忽灭, 透过床幔照在奚茴的脸上。 她睡不着。 奚茴原以为她不在意云之墨曾经历过什么的,可心境不知何时变化, 竟连一个他过去认识如今又不想见的人也容不下半分。 她问云之墨那个人是谁, 当时云之墨只看着她并未回答, 奚茴没想过他不会告诉自己, 也愣神了许久, 后续想的几个问题便都没问出口了。 此时隔着一层床幔一层屏风,云之墨彷如无事发生般翻着那本奚茴没耐心看下去的话本,而她翻来覆去地弄出点儿动静, 心里的郁闷无出发泄。 许是因为写话本的人的确堆砌了太多辞藻,这本书非但奚茴没看进去,云之墨也是一目十行, 十行下来一个字未懂。 视线落在纸面上, 因烛火将灭, 纸张上的文字逐渐模糊。他听到了床榻那边传来的动静,也感受到了奚茴朝他投来的目光, 隔着一层床幔偶尔扫过来, 明明满腹疑惑却又憋着不说。 晃动的树影投上窗棂,最后一丝烛火熄灭后云之墨轻轻叹了口气。 宁卿是什么不可提的人物吗? 或许司玄对宁卿很熟悉, 毕竟他们同生于上古, 与天地齐寿。 云之墨对宁卿的记忆便很淡了, 那些都是存在司玄脑海中的往事, 是他不愿窥见的旧情, 与他毫无干系。 不想说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他的由来, 那才是云之墨讳莫如深的过去。 他生于六万三千多年前,自睁眼时起身体便已经化作一堵结界墙阻挡在鬼域与曦地的界境处,被黑暗与阴寒笼罩,从未获得过自由。 他于司玄的身体里所出,是司玄凛然自我奉献后的一丝不甘,是司玄坠入黑暗后帮他承受一切寂寞与痛苦的灵魂碎片。他曾是一抹情绪,一个念头,也唯有上古咒印将司玄彻底封印在鬼域界境处时,他才得以借机现世,再用几万年去挣脱封印之地的牢笼,破除过往,拥有自我和自由。 过去的云之墨,从未拥有过完整的灵魂,就连这具充满神力又被他克制住的身体,也是从司玄那里偷来的。 上古咒印封印了司玄的灵魂,却也叫他时时刻刻沉浸于挣扎的苦痛中,他曾忌讳看见自己的影子,也忌讳临水照镜,更忌讳过往。宁卿于行云州设下阵法召唤司玄,云之墨就偏要压制咒印对灵魂的冰冻。 从他于封印之地苏醒之时起,云之墨便将自己与司玄彻底剥离,他不再是司玄的一缕魂,他拥有自己完整的意识,也将彻底成为这具身体的主宰,只要熬过了这百日,这世间就再无阵法可唤醒司玄。 云之墨能感觉得到的,他的灵魂越发充盈,终有一日这世上再无司玄,只有他。 可这些让他如何告诉奚茴呢?说出宁卿,必然要提及司玄,那个活在曦地众人心中只成为神话般的灵璧神君,就让他永远沉眠于神话故事中好了。 合上话本,云之墨起身时又看了一眼床榻的位置。 奚茴再辗转,到底还是在后半夜睡着了。 只是挂下一半的床幔映出她朦胧的脸,云之墨看见她轻皱了眉心。 他慢慢朝奚茴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立在奚茴的床前许久才蹲下,抬手掀开床幔,温热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对方的眉头,再温柔将其抚平。 可预见她这一梦并不好。 云之墨想,他不会瞒着奚茴太久的,因为距离那个百日大阵剩下不了多久了。正因如此宁卿才会迫不及待地于各个逃离行云州的恶鬼身上都注入了一丝神力,等待他们帮她找到他,那些碍事的尾巴云之墨会想方设法断个干净的。 待阵法结束,他便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不受咒印束缚,悄无声息地杀死司玄。 既然这世上没有司玄,也就无所谓有个宁卿。 “小铃铛。”云之墨轻声唤了奚茴:“等我。” 等他,完整地站在她的面前,不再因由来生自卑,也不会因自尊而沉默,那从此他对于奚茴,将再无秘密。 要不了多久了,只差最后十几天。 - 早间奚茴醒来时云之墨已经不在她的屋里了,奚茴心情颇为不顺地下床,却发现床头上落了几枝紫玉兰花,因花摘下不久还很新鲜,微弱香气散于空中。 捧着紫玉兰花出门,奚茴抬头望天,轩辕城上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厚重的云层遮蔽蓝天,不光是昨夜下了一场薄雨,就连早间阴雨也不曾停歇。 奚茴撑着伞走出小院,一路往靠近街道旁的主楼而去。客栈二楼是茶堂,三楼便是饭堂,半空的建造虽好看却也被风吹进了不少雨,临着围栏口的那几张桌子的桌面上都落下了薄薄的一层水珠。 谢灵峙几人忙了一整夜才得以休息,昨夜的那场雨又给轩辕城带来了许多鬼魂,他们找不到控制的办法,眼见着鬼域往曦地越来越逼近。 虽说情况并不乐观,谁也没胃口吃饭,可连续忙了好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若再不好好吃饭,他们的身体也扛不住。 奚茴到了饭堂,见到的便是一群类似行尸走肉围在桌边安静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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