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一柄撑开的无边的火焰化成的伞,烧尽了暴雨与狂风,便是浓厚的乌云也挡不住其冲天之势。只见火光硬生生地从天空烧出了一道透着光的缝隙,云层被火势卷去,暴雨刹那转小,唯剩薄薄的雨滴,而火光漫天,整片轩辕城的上空都是猩红的颜色。 谢灵峙几人连忙远离火势,只能落地。 叶茜茜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赵欣燕,她见对方被雨水淋湿头发散乱浑身狼狈的样子,还以为赵欣燕遇见什么危险了,她连忙冲过去:“赵师姐!你没事吧?” 赵欣燕睁圆着双眼看向轩辕城上空的火光,火焰将天地染色,烧开的那一束阳光落下的方向似乎就是城中客栈,而不久前还站在她与荀砚知面前的两个人此刻早没了踪影。 云之墨化作一股风,眨眼便消失于她的眼前。 此刻赵欣燕才知道奚茴身边令人忌惮的不是那个浑身眼珠子的恶鬼,便是那只鬼也会躲避行云州的人,不敢轻易现身行动。真正叫人惧怕的,应当是那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神秘男子,一个念头便能割断旁人的舌头,一弹指又能将舌头接回,如今…… 连续下降几日的天气几乎坠入寒冬,可此刻却像是又被装进了火炉,轩辕城的温度比盛暑最热的那几天还要高上许多,直叫人大汗淋漓,可赵欣燕只觉得冷…… 那些火都是从那神秘男子的身上出来的,赵欣燕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手势。他没用符,没念咒,没比结印,无声起风,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使火龙冲去天空,烧光了雨水与阴气。 赵欣燕说不出话来,她就像是魂魄离体般,呆滞了许久,就是叶茜茜连续喊了好几声也没能将她唤醒。 见她如此愣神,一旁几人全都围了上去。 众人皆看见了荀砚知,可他们没看见荀砚知的功德散了近半,只瞧出他魂体不稳,又见赵欣燕的身旁落了剑,还以为是赵欣燕伤了荀砚知。 谁也没提一人一魂为何会如此狼狈,只是眼看着轩辕城内外的阴气都被压下,雨也停了,甚至有阳光照下来。先不论是谁燃起这漫天大火,至少他们都可以短暂的歇一口气了。 谢灵峙此刻才恍惚回神,方才见天有异象,他们立刻冲出城外妄图补天,却将奚茴忘在了脑后,如今城中百姓如何尚未可知,也不知奚茴是否有危险。 “你们护着她回城,我得先……”谢灵峙的话还没说完,赵欣燕却突然出声:“师兄是要去找奚茴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如被风沙堵住了喉咙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赵欣燕的目光还落在漫天大火的漩涡中心,那一束灿烂的阳光如瀑布,点亮黑夜。她没看谢灵峙,只在对方动身往轩辕城的方向走一步便知道他的去处。 赵欣燕只是觉得可笑,她也就这么笑出来了,笑声越来越哑,声音却连着泪水一并出来:“谢师兄不必担心她,我想便是我们所有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是她太天真了,天真的以为奚茴还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女,只要抓住对方的把柄便可拿捏住她,赵欣燕甚至还妄想能将奚茴从行云州赶走,或者重新将她关入凌风渡……多可笑,她根本撼动不了奚茴半分。 此刻赵欣燕才明白,奚茴是在离间她与荀砚知,可就连这么拙劣的手段她还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到如今,她亲手拿剑指着自己的鬼使,从此也再不会得到荀砚知的信任。 “你知道些什么?”谢灵峙问。 赵欣燕终于动了动,她慢慢起身又因被吓得腿软而靠着一旁的叶茜茜。 这场暴风雨将每个人都摧残得格外疲惫狼狈,赵欣燕却比他们的脸色还要难看,她看向谢灵峙,轻声道:“你那好妹妹的身边跟着个妖物,能燃起漫天大火去烧天!瞧见了吗?如今的轩辕城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有此本事,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 “哈哈哈……你们到如今还不相信她是行云州的噩兆吗?怪胎都不足以形容她了,她才刚出凌风渡未到半年便能掌握如此可怕的力量,所以五宫长老所说全是真的!奚茴终有一天会害了我们,害了全天下!”赵欣燕连剑也没要,她只是笑着,越无力,笑声便越大。 于所有人的眼中,赵欣燕就像是疯了,便是叶茜茜也觉得她已神志不清。 可在众人的心里,也不禁担心赵欣燕说的话,若这将轩辕城上空烧出了个窟窿的火真的是奚茴所为,那奚茴真要报复,他们谁也保全不了自己。 谢灵峙看向鲜红的天空,从黑云变成了火云翻滚,而潮湿的地面也在这片刻间被烘干。滚烫的微风中没有鬼气与阴气,就像是有什么在地底动作,虽阻隔不了鬼域向曦地融合,却能阻止那些随融合一并飘上来的鬼。 那些鬼……必不是如荀砚知一般被往生咒送回鬼域的,极有可能,他们还未来到曦地便被同样的大火给烧得灰飞烟灭了。 “你说奚茴会害了天下,可如今却是她护住了我们。”应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背对着众人,并未看向赵欣燕,而是盯着那束从天而降的阳光。应泉虽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却也看清了轩辕城如今的形式。 “鬼域向曦地融合在所难免,便是上古神明灵璧神君也只能阻隔它几万年,凭我们微薄之力,就连这些鬼魂都无法清干净,反倒是此时得见片刻阳光,还留出了时间让我们想对策。”应泉道:“谢师兄,轩辕城势必保不住,鬼域也绝不止这一处与曦地融合最快,我们守不住城,倒不如让他们跑吧。” 他所指的他们,是轩辕城内外的百姓。 非但轩辕城,看着远方浓黑的乌云,即便那里也有行云州的师兄弟们施法布阵,可到底只能得众人片刻喘息,他们无力改变必定的现况,唯有改变自己……改变居所。 天下已经乱了。 谢灵峙深知这只是他们看见的一处,便是如今的行云州也是暴雨连天,还不知能坚持多久。 凡人尽凡人能做之事,行云州人行州内应尽之责,剩下的除去听天由命也别无他法。 这世上到底没有第二个灵璧神君,凡人史上也不止一次为求生存而迁徙,坐以待毙,不如离开。 应泉提的建议,谢灵峙没否认,便是在心里认同了。 - 奚茴又梦到了些凌乱的画面。 不是关于荀砚知的,却是与她自己有关。 从她出生时第一个被看入眼里的漫天大雨和行云州处处可见的狰狞的鬼魂魂影,再到她终于见到了亲生母亲一面。她从还要喂奶的小娃娃一步步长成了会欺骗、会报复的女童。 最后她看见了渡厄崖上的日落,落日余晖将渡厄崖下的云海染得猩红,那时她还小,入目所及便以为是整个世界,而她也纵身跳下了渡厄崖。 奚茴浑身发冷,她似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封印之地,浑身赤、裸地坐在冰面上哭,周围一片漆黑,而她长发飘入水面,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满腹委屈与恨意都无处发泄。 渐渐的,有暖源靠近,奚茴的双眼本能捕捉上黑暗冰面上的那束火红光,它就在冰面下游走,绕着她,又渐渐化作一道深色的影子立于她的面前。 影子拥抱了她,那是分外温暖的怀抱。 他救了她一命,不是因为奚茴跳下渡厄崖却没死,而是他本身成了奚茴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意义。 不是报仇,曾在凌风渡里那十年间,奚茴险些被逼疯,想过一死百了,也别念着报仇了。 可促使她活下来的,还是见他一面的执念。 那道影子……是云之墨。 奚茴张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猛地喘气,再睁眼时见到的便是一片猩红,而她冷汗淋漓,紧紧地搂着一具滚烫的身体。 云之墨连忙起身查探:“你醒了?” 她终于醒了…… 她像是又陷进了噩梦里,不论云之墨怎么叫也不会醒来,可又反复喊冷,喊他“影子哥哥”,云之墨便只能躺在奚茴身侧抱紧她。 奚茴愣神了许久才轻轻点头,她醒了,也想起了许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就好比她曾经“死”过。 不止一回。 三岁那年大病一场,她死过的。 后来在凌风渡她将自己埋了的时候,也死过。 彼时奚茴还以为自己及时被云之墨救起,可她在梦里才清晰地感觉到,那时的她早没了呼吸,就连心跳也停止了,后来在泥土被云之墨挖开的刹那,奚茴才从死亡中苏醒。
第62章 烈阳之风:十 ◎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屋内没点灯, 难得明亮。 布上眼前的猩红渐渐退去,奚茴才看清了云之墨的脸。她立刻扑向了对方的怀中,心中惊疑未定, 只听见砰砰乱响,又松了口气, 总算从那噩梦中脱身。 奚茴拥抱云之墨的手很紧, 以前她总觉得云之墨的身上太烫了, 此刻才发现只有这样滚烫的温度能退散她因梦境中窥见的秘密浑身发冷的寒意。 “别怕, 小铃铛。”云之墨轻轻抚着她的背后, 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把了一下脉,奚茴比起在城外那时好上许多。 “哥哥……我麻烦了。”奚茴眼眶湿润,鼻尖酸涩, 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眼泪到底没流下来。微涩的声音低低地在云之墨的耳边响起,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怎么办?我好像是个怪物……” 她可能真的是怪胎, 行云州里的人或许真的没有说错, 她在梦境里清晰地感受过自己的死亡, 又莫名其妙重新活了过来。 奚茴想劝解自己那只是梦,可梦境感受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确切地知道这些都是发生过的。 所以岑碧青曾亲眼看见了她死而复生。 奚茴此刻似乎才明白过来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没能得岑碧青多看一眼, 是因为岑碧青也于她三岁那年死而复生后觉得她就是怪胎。奚茴并未觉得如此认知让她轻松多少,若是换做她年幼不懂事时, 或许会想要去岑碧青面前为自己争取一番, 现在不会了, 她看过真正亲人间相处的样子, 父女之情尚可如此, 何况她是岑碧青亲生的…… 奚茴只是惊慌, 疑惑,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生来特殊,那句闷在云之墨肩窝处的喃喃,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怪物二字,从来都是别人说奚茴的……云之墨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在害怕什么,又为何会这样称呼自己,他只是沉默着。 云之墨不喜欢这两个字,也不高兴奚茴这样说。 他还记得自己刚于鬼域中苏醒,无数恶鬼超他涌来,妄图吞噬他身上的力量时的感受。他们说他非生非死,非人非鬼,更非无欲无求心系苍生的神仙,见他被封印于寒冰中以身化界又生出不甘的怨气,也有那些个嘴巴不干净的称他为怪。 可到头来,那些没用的东西不还是败于云之墨的手下,挑衅嘲讽者前赴后继来送死,最后依旧要尊称他一声“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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