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奡手里拿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他笑了一声,许是喝的有些热了,伸手将衣领扯开了些,随意走到一个红木箱子旁,倚着箱子滑坐在地上,潇洒不羁的挥手,满不在乎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无所谓!阿武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别管!” “可是……”喜婆未完的话语被堵在了嘴里。 彭雪奡赶苍蝇似的摆手,“走走走!” 于是进洞房之后的事情就全都被取消了,喜婆无法,只好在心里啐了一口。 真是不讲究的江湖人! 见没人再来打扰,武幸手里拿着礼单一样一样的比对着,试图寻找什么。 长长的礼单上红纸黑字一笔一划记录着来自各处的贺礼,花了小半个时辰一一看完,武幸也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有些怅然若失的垂下了手。 轻飘飘的红纸落在箱子上,彭雪奡仰头喝了一口酒,用大红色的衣袖抹了抹嘴,笑道,“你想找什么?没有,找不到的。” 武幸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殆尽,她短促的笑一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竟真的不愿来,也不愿道一声贺。” 她走到彭雪奡身边,陪着他在地上坐下,双膝收拢下巴搁在膝头上。 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绮丽艳红的衣袂凌乱的铺在地上交织成大片的红。 “死心了么?” “……嗯。” 武幸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钻出来,洇在红裙上,低声自语,“本该如此的,我原本就是个怪物,我原本就不值得他对我好……” 无声的泪水肆意流淌,竟有些控制不住。 明明浮生蛊没有异动,可她却莫名有了心痛的滋味,这是为什么? 第202章 随她去吧 距离成婚那日已过了一个多月,经历了一番动荡的九阳终于步入了正轨,辞岁迎新,百业兴旺,庆国尊贵的天家也终于想起了他们立下的汗马功劳,姗姗来迟的给彭雪奡送到了新的旨意。 繁文缛节不多赘述,通篇的意思只有四个字,邀他进京。 且还特别注明,要带武幸一起。 彭雪奡手里握着澄黄的圣旨脸上阴晴不定,似有愁绪。 武幸腹中胎儿已有四个多月了,微微隆起不甚明显的弧度,有时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两个心跳,武幸觉得很奇妙。 她歪头看彭雪奡,“怎么了?” “天家让你跟我一起去都城。”彭雪奡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怀孕的话,就算他不提你也会带你一起去,可你现在并不方便……” “不影响,我也可以去的。”武幸有些不理解彭雪奡在担心什么。 “你没明白,我在想,天家此举究竟有什么用意,你怀孕的事情就算是在教内也是个秘密,知道的人甚少,天家故意提起你,是否在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教中高层早已有人成了他的内应……” 武幸一直谨遵先生的命令,只要彭雪奡下山,必定与他形影不离,在他身侧护他安全,天家不是不知道,他出门必带武幸。 可专门提这一句,似有深意,难道天家早已知道武幸不便出门,才会提醒他带武幸一起…… 他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头,本以为最起码有几十年的安宁日子,没想到朝廷刚接管九阳半年,就打算狡兔死,走狗烹? 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但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能不回头的继续往前走,他叫来孟寻,让事堂弟子准备车驾和出行事宜。 而此时的李二郎,不对,李元䢻。 这一次见面,不再是微服宫外,以私人名义见面,而是以庆国的天子之名。 时光匆匆,年逾四十的李元䢻也蓄上了短须,他和太子李嘉煦站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木石所做的沙盘上代表庆国的领土完整无缺,面带欣慰之意。 “你看看,父皇没有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父皇给你留下了一个完整的江山。”李元䢻语气轻松的笑道,“去岁的税收虽然只收上来了半年,但各地的官员都表示没有遇到顽固的抵抗,不需要派驻军,这是个好兆头啊!” “儿臣恭喜父皇。”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拱手弯腰,也是满脸笑意,却没有接李元䢻关于江山的话茬。 “只是儿臣有两处不解。” “哪处不解?朕亲自给你讲讲。”李元䢻心情开怀,自然也不介意花些时间给儿子解惑。 “其一,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阴月教?阴月教武功高强者众多,又整合了各大门派的残党,若放置不管,长此以往必是隐患。其二,父皇既然已经知道是姑母在背后搅动风云,为何当作不知?也不惩戒姑母?她所犯之罪,不亚于诚王谋逆之举。” 青年面带疑惑看向李元䢻。 “关于阴月教,那是等我百年之后,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情了。” 闻言李嘉煦连忙诚惶诚恐的低头,李元䢻见状拍了拍他的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别做出这副姿态来,假模假样的,看了让人笑话。” 李嘉煦连忙应是,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只是近日朝中越发喧嚣的风言风语,让他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亲近父皇。 “我不想生灵涂炭,瓦解阴月教,你只能徐徐图之,这次召他们来阳安,也是此意,莫要把他们逼急了,到时候就是不想反也得反了。至于纯颐……” 提到纯颐长公主,李元䢻犹豫了片刻,才略有些委婉的解释道:“煦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奢侈的,不是雕墙峻宇,馔玉炊珠,而是有一隅安身处,做百年太平人,九阳自治已有百年,江湖之上草莽武夫数以万计,铁器马匹无有管制,我心忧已久,虽她行事未存善意,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功过相抵,便……随她去吧。” “父皇仁善,只盼姑母能早日回头是好。” 李嘉煦又与李元䢻交谈了几句,便借口天色不早告退。 走出房门,门口的小黄门便眼疾手快的给他系上披风,免遭二月春寒,他回头看灯火通明的书房,眼底晦暗不明,最终道,“回东宫吧。”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李元䢻到底是真的心软,不忍兄妹相戈,还是如流言所说一般,他对纯颐长公主,心怀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状似随意的问道,“庆阳公主呢?” “还在长公主宫中未回呢,已住了有好些时日了。”小黄门答,“您小的时候,陛下不是禁止任何人与庆阳公主接触吗?尤其是长公主殿下,可这几年,怎么长公主总是亲近庆阳公主,陛下却一点不在意呢?真是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李嘉煦自嘲一笑,越发相信了那个流言,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父皇还不是父皇,他叫他阿父。 阿父是宫中位份低微的嫔妃所出,行二,既不如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诚王殿下,也不如中宫嫡出的纯颐公主,在宫中,在阿耶眼中,永远都是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成了庆国的天家。 阿耶骤然崩逝,留下的密诏里写着传位二皇子李元䢻,诚王不敢置信,他心有不甘,可那时皇后的外家兄弟早已率领军队包围了宫殿,诚王只得低头向这个平时他看不起的二皇子俯首称臣。 皇后成了太后,纯颐公主成了纯颐长公主,阿父变成了父皇,同年,他有了一个妹妹,封号庆阳,以庆国为首,以阳安为末,这样的一个封号,若非是妹妹,恐怕太子轮不到他来当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由李元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就不得不提,同样是那一年,陛下宣称中宫生产时伤了身子,需要静养,为避免无关人等打扰,将皇后禁足中宫。 第203章 皇室丑闻 这一禁足,就是二十年。 可他记忆中从未见过母后怀孕的样子,偶尔,他会去看望母后,隔着宫门与她说说话,可她却总是劝他,再也不要来了。 李嘉煦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他只得懵懵懂懂的听从父皇的吩咐,跟随太傅学文习字,再也不敢向父皇提放母后出来的事情,他在李元䢻面前表现的天真烂漫,极尽濡慕依赖之情,仿佛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又过了三年,父皇后宫中的妃嫔有人有了身孕,父皇很是高兴,而他也有了危机感,母后不受宠,外家又平庸,若有个外家显贵天资聪慧的弟弟,他足以得见未来自己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开始有些惶恐。 可没过多久,那个妃子的孩子没了,父皇震怒,下令宫中任何人不得与庆阳公主接触,对外号称,公主生性顽劣。 与此同时,本来早该到来的太子封号姗姗来迟,他一脸迷茫的被父皇册封为太子。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危机显而易见的消失了,这一定与庆阳有关,他开始喜爱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妹妹,常常将自己得来的好东西都送到妹妹那里,宫中渐渐有了他宠爱妹妹的传闻。 更何况,从那以后,父皇除了他和庆阳,再也没有别的孩子。 思绪回归现实,李嘉煦越发肯定,这些全都是那个流言的佐证,更何况,纯颐长公主三十余年来未曾有过婚配。 时光匆匆而过,隔了近半个月,彭雪奡和武幸终于到达阳安城,一路平安无事。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阳安城的城门口,太子李嘉煦与督卫统领洪天恩竟亲自迎接,两人虽身着便服,可身边几队人高马大的都城卫队神色恭敬的跟在旁边,一看便知中间两人身份不凡。 好大的阵势,这可真是给他们阴月教面子。 可惜彭雪奡与武幸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虚礼,他只关心朝廷对东阳广阳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也关心武幸怀有身孕体内还有浮生蛊这个不确定因素,能不能经得住此刻的舟车劳顿。 一身玄色劲装的彭雪奡率先下马,年岁愈长,他的身姿也越发挺拔,站在那里犹如天山上一颗傲立的雪松,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神色冷凝,袖口紧束住纤长的手腕,白玉一般的手掌伸出,虚放在马车前。 武幸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彭雪奡伸到面前的手掌,便顺势扶住跳下了马车,靛青色的长裙在半空中翩跹如一阵青色烟雾。 “久等了。”彭雪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拱手对李嘉煦行了个江湖礼。 见状洪天恩皱了皱眉,但李嘉煦浑不在意,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多亏彭教主准时,没有让孤等很久,这一路山高水远,辛苦彭教主跑这一趟了,孤早已为诸位准备了薄酒接风洗尘。” 这话表面上只是客气寒暄,细细听来,彭雪奡却觉得李嘉煦是在讽刺自己短短几天的路程走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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