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丁怡然的视角正朝着一幅还未完成的画本,从角度和距离上来看,正埋头俯在身前。 画稿上的水墨还没干透,丁怡然着笔的掌腹和手臂背染得漆黑,但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描绘的动作很快,行笔潦草,乍眼一看有些抽象。 但还是能勉强看出她所画之物。 残肢、断骸充斥整个画本,整体阴郁而又绝望的风格看不出任何的美感。 通过丁怡然的视线余光,白文姍勉强能把屋内的景象看个大概。窗帘拉得严实密封,只有书桌上微弱的台灯给予一丝光线。 屋内很是杂乱,地面上铺满了画稿,挤占了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活动空间,让人根本无处下脚。 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这屋子里生活的。 白文姍很快就在杂乱无章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处眼熟的画稿,喉咙紧绷,下意识发出一声“唔。” “咋了,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江宇反应很快,立即捕捉到了白文姍的声音。 好在观闻符所带来的五感共享只是单向的。他们的声音并不能被1208的丁怡然所听见。 白文姍说:“你看她脚边的那幅画。” 接连而至是短暂的沉默,纪释和江宇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那幅画稿。画稿的线条很粗犷,场景格外眼熟。 漫天飞舞的白灰和坍塌的建筑残骸。 不正是纪释几人被困在电梯时所看到的景象。难怪不得当时白文姍就觉得场景有些不真实,原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还真的是一幅画稿。 这一刻,白文姍无比笃定。 那出现在电梯中的鬼童、侵扰整个柏云大楼不得生宁的元凶,虽然不知对方是何鬼魑,但绝对和曾经的灾害幸存者丁怡然有关。 丁怡然握着画笔的手变得越来越粗暴,剧烈的力道下让薄脆的稿纸近乎被撕碎。嘴里似乎还重复着呢喃。 白文姍凝神细听下来,才听清对方口中说的是:“不听他们说……不听……” 重复低语了好一阵子,直到掌下的画稿在笔尖下被撕出好几道口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丁怡然的视角上移,无光呆滞地朝着右侧望了一眼,才又举起画笔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大腿上戳去。 口中的话语变成了“去死……去死……”。 她的力道并不轻,锋利的笔尖很快就戳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但丁怡然却没有痛感般,完全没有停止手中动作。 大腿上的鲜血与瘢痕交错在一起,看起来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笔尖捣得血肉模糊。 白文姍错愕不已。这丁怡然有着严重的自虐倾向,此时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只是不知道这压力的来源是哪。如果不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这十多岁的少女很快就会在自残行为下受到致命的伤害。 “快阻止她,”江宇身为一个消防司员,定是见不得女孩这样伤害自己,“小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会造成伤口感染的。” 他伸出手想要阻挡在丁怡然的笔尖下,但却扑了个空。观闻符只能“观”和“闻”,并不能介入现实。 江宇见不得这个场面,索性将右眼闭了起来,不再共享丁怡然的视线。他不明白小孩为何能这样愚笨的伤害自己,他无法理解。 别说他了,就连白文姍也无法理解。 正当白文姍疑惑之时,丁怡然的房间中出现了另外的一人的声音。 “他们发现你了。” 那人声音还带着稚气,但音调却很是古怪,不像普通孩童所说出的话语。 丁怡然转过头,一脸漠然地盯着发出声音的“人”。 随着对方视角的偏移,一张阴沉的孩童笑脸出现在视野之中。白文姍认识,那分明就是先前三人在电梯里碰见的鬼童。 鬼童轻述:“他们是想让你偿命。”
第44章 鬼童除秽 丁怡然对于鬼童的出现有些熟视无睹, 好像并不害怕。她反问了一句:“偿……命?” “没错,他们就是想让你替死去的人偿命。”鬼童的话语似笑非笑,犹如魔障般给丁怡然洗着脑。 “恩, 为了偿命,”丁怡然对鬼童的话深信不疑,手中握着的笔更加用力, “去死……快去死……” 鬼童似乎很满意丁怡然的反应,嘴中伸出猩红的舌头沾舔着下唇, “观赏”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撩开紧闭的窗帘。“你看, 他们又在说你坏话。” 丁怡然停下了动作, 随着对方的指引走到窗户边,双眼朝着楼下望去。白文姍这才通过对方的视线,知晓了鬼童口中的“他们”是什么。 柏云大楼下方是公共休闲区域, 此时正聚集一些饭后消遣的居民。他们口中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神色有些激昂。 丁怡然住在十二楼, 正常情况下是听不见楼下谈论的声音的。但不知鬼童用了什么法子, 那些妇人叔伯的话语一分不少地传进了她的耳里。连带着,也传进了贴着观闻符的白文姍右耳。 “我说就是那丁怡然,”一名年岁听起来稍长的大娘说, “最近小区发生这么多怪事,多半就是她在作妖。” “你小点声,”另一人劝了声,“别让其他人听见了。” “听见又怎么了?”大娘有些愤怒,“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谁还不敢说还是咋的。我说啊, 那丁怡然就是个祸害, 去年的塌楼没准儿也和她有关。” 白文姍站起身来, 闭上右眼, 朝着一楼大厅外望去,果然在树荫下发现了几人的身影。 同时处于两个视角观察同一个方位,感觉有些奇怪。她步入大厅外侧,隔着几名妇人叔伯只有几米远。 听见大娘这话,立马就有人接茬:“可不是吗?那么多人全死了,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凭什么?” 听见这话,白文姍眉头一皱,掏出在霓虹时齐木楷怕大家走散不好联络而给她购置的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这柏云大楼里居住的人,大多都是原来柏云小区的受害者家属,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在那场灾害中受到了打击。 听见这句话,议论声中明显出现了沉默。 每个人心头都有一杆秤,都在想,如果存活下来的人是自己的家人,该有多好。 “就是,凭什么。” “我家的小不点儿还那么小,就……” “我女儿才刚刚考上重点大学,连名都没来得及去报就撒手人寰了。” “凭什么就她活了下来。” “听说啊,她连学都辍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叔伯低沉着嗓子说,“要我说,她这样……还不如死了得了。” 字字诛心,让白文姍听了都有些难受,更别提年仅十多岁的丁怡然了。 “别说,她现在不就和个死人差不多吗?那瘦成皮包骨的样子,两个眼睛跟个骷髅似的盯人一眼都像是要吃人,我看着都犯恶心。” 另一人附和说:“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摊上她这个瘟神。要是她真的死在屋子里,得了,咱们这柏云大楼又成凶宅了,还住不住人了。” “呸,真是晦气。”众人无一不是厌恶和憎恶。 “你说她是不是作孽,”大娘压低了些语调,“听说,为了把她救出来,还死了一名消防司的队员,可真是一命换一命才把她救出来的。” “没错,那消防司员自己的小孩都才五岁,和我家小不点儿一样大,”妇女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老婆好像叫周琴,连正式的工作都没有就成了寡妇,真是作孽。” 白文姍联想起了先前在大楼里碰见的牵着小男孩那神色低落的中年女子。 “是叫周琴吗?”一名叔伯搭话:“最近经常在楼道里遇见她,也不知道来干什么。” “还能来干什么,”大娘白了对方一眼,“不就是找丁怡然讨要个说法吗?自家老公平白无故就死了,换作是我,我还要去闹上几天呢。” “死了个消防司员救出她这么个废物,你说他老婆生不生气?” “哎,可惜了。” “是啊,明明完完整整的一个家庭,活生生就被丁怡然这煞天星的给拆散了。” “可不是吗,”叔伯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抬着头指着十二层的位置,“丁怡然的房间是不是在那?怎么感觉窗帘在动,她不会是在看着我们吧。” 在楼下众人的注视下,丁怡然“嗖”的一声坐在地上,不再朝着下方看去。嘴中又开始痫证:“不听……不听他们说……” 她的手指关节发青,像是要掐入太阳穴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街坊邻居这样说了,她已经多少有些耳熟能详。对于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她脸上发青,但也无能为力。 从废墟中活下来的确只有她一人,舌剑唇枪快要把她撕裂成碎片。 “不想听了啊?”鬼童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凑在她的耳边说:“还没完呢。不信你看,周琴又回来找你了。” 丁怡然机械般地转过头,盯着客厅外的那道防盗门,门上果不其然出现了拍打声。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每一声拍打都让她心悸。 “丁怡然……你开门……”门外的女声很是奋激:“把俞江还给我,把我老公还给我。” 丁怡然听见这个声音犹如梦魇,她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拼命地用手掌按住耳朵,不愿再听哪怕一句。 但女人的声音见缝插针般顺着手掌间的缝隙“钻”入她的耳廓,刺痛着她的耳膜。 是周琴? 白文姍不是亲眼见到周琴离开柏云大楼的吗,还是又返回了?周琴口中的俞江应该就是那葬身于地震余波中的消防司队员了。 俞江? 白文姍用没有观闻符的左眼朝着江宇看了眼,那已故的消防员,应该是对方的队友。 江宇听见周琴口中的名字,果然情绪有些变化。眼中流露出沉甸甸的酸楚,眼角注意到白文姍的目光,稍稍遮掩了些。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周琴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凭什么要俞江替你去死?”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丁怡然抱着头,使劲抓攥着头发,口中语不成句。 周琴嘶吼着:“丁怡然,你有本事在里面躲一辈子。”“你要是敢出来,我一定要让你偿命。” 周琴也开始变得泣不成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拍打着防盗门。隔了好久,才终于停歇了下来。 可周琴的声音刚刚停下,丁怡然还没松下口气,小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爸爸到底去哪了啊?” 这句话像是又重新戳痛了周琴的软肋。 她朝着身旁的男孩说:“爸爸他躲在里面呢,不肯出来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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