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义略微思索了下。不应该借不到兵, 毕竟是他的副将亲自前往, 还携带着他的令牌, 就算西营城不肯鼎力相助,五千精锐还是借得出的。 应该是哪里出了差错,石义冷眼望向敌军,手中的长.枪舞出一朵红迹。 此时除了坚持以外,也别无它法。 “大将军……你麾下的义宁军,似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说话的人是雁阳关的镇关将领,他的兵已经十不存一,义宁军……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石义回头朝着义宁军阵列看了眼。 一袭红甲至少有一半入了土,另一半还零零散散地组成队列,把守在雁阳关城门下,没有后退半步。 义宁军将士们感受到了大将军的目光,纷纷将视线迎了过来。 石义扫过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们虽然满脸带着疲惫和虚脱,但却眼神刚毅、硬朗。 这和目光近乎涣散的雁阳关镇关将士之间产生明显的差别。 他们回望石义将军,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情绪,此起彼伏地嘶吼道:“誓死不渝、殒身不恤!!” 他们的大将军还在前方,岂容他们后退。 石义问先前发话的镇关将领:“你刚刚说谁到极限了?” 镇关将领哑口无言,他不明白仅仅不过是一个眼神交换,为何却能重新激昂起将士的斗气。 石义将军的率兵要领,他虽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震撼。 “他们没有一个是孬种。”石义跨步上前,大声地嘶喊了出来:“誓、死、不、渝!!殒、身、不、恤!!” 他喊得脖颈紫黑,让本就黝黑的皮肤乌得发亮,声音响彻整座雁阳关,在峡谷中回荡。 为首的匈国将士握着利刃的手臂不自觉地抖动了几分,脚下后退了两步。 不过转瞬之间,士气便发生了变化。 - 耷拉着臂膀,只手持枪的大将军浴血奋战。他原以为率先等来的会是后方援军相助的捷报,却不料等来的,是一封带有皇子血印的求和书。 “求和书到——” 一匹快马驾到战场前方,马嘶声让交战的双方暂时停歇了下来。 “因贯匈将士凶悍勇猛,吾军自知不敌。为惜将安民,吾划地蟠龙城、雁阳关,即时之起,归宿于贯匈国。望捷战休矣!” 传递战报的将佐冰冷地宣读完最后一句:“原蟠龙主者,皇子白宸。” 听到这封求和书,贯匈将士脸上全是喜悦之色,这意味着大势已去,他们可以不必再僵持下去了。 白宸皇子终于签下了求和书,他们面前的雁阳关将会不攻自破,再也不用为此抛洒鲜血。 石义怔在原地,眼皮半天没抬一下。 “报——”一名将士连滚带爬地蹲在石义的脚边。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那将士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石义道:“西营城援军步至前营,便已悉数撤回。” “他们说……他们说……”将士口齿有些不清:“他们说永宁既然已经割地求和,那自然也不必再行无畏纷争。” 言下之意,援军不来了。 “石义将军,”马背上的将佐冷眼看向石义,“既然你的主子已经妥协了,三日之日,必定完璧归赵。你……自然也没有继续坚守的必要了,起开吧。” 他的那道眼神,像在看一条狗。 一条落败的狗。 将佐神色飞扬,他一想到那战无不胜的石义即将败在他的手下,就乘兴不已。现在看来,谁才是无往而不胜。 石义一言不发。 那将佐再次讥讽道:“怎么还魔怔了,石义大将军,你是耳聋了还是没听清?要不要我再读一遍给你听啊!” 石义鼻孔微张,嘴角颤抖,他举起长.枪如风贯至刺穿对方那单薄的身躯。 “你——”将佐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抖颤着举起手中的求和书,口中血迹流淌。他怎么也没料到,石义竟敢行如此之径。 石义没有跟对方废话,侧身一甩将对方连人带马给撂翻在地上。 他转过身子,将一直藏得很好的后背露给敌方,行径坦坦荡荡。 他面向那仅剩十余人的义宁军将士。 义宁将士面面相觑,感受到了大将军心中的不甘。 他们是可以撤退,但割地之耻、国民流离的负罪感将会把他们生吞了。 他们又将如何对得起因坚守雁阳关而没入黄土的战友。 石义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好一个轻飘飘的‘惜将安民’,不过是几个字,就将雁阳关给舍弃了。皇室之人,可真是会为自己的懦弱而找借口。 他血洒雁阳关所奋战的一切,在这求和书送达之时,都化为了徒劳。 战死的义宁精锐和镇关将士,还有那被血迹染红了的雁阳山谷,此刻看上去都可笑至极。 一箭弓羽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石义的小腿。 “将军!”“将军!” 惊呼声从残存的义宁军将士中响起,石义脚步略微一个顿挫。 他红着眼与义宁将士们对视着,血性与不甘在将士间蔓延。他们本就做好视死如归的觉悟,同袍已经战死沙场,他们也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什么贯匈将士凶悍勇猛?有本事你们再朝着本大爷来啊!” “惜将安民?真是笑话,谁要他个懦夫惜?” “想要跨进永宁国土,没门!” 石义佝偻着腰身将小腿上的箭羽掰断,他转过身子重新迎敌。 抬起长.枪重重在地上一杵。 “义宁将士听令!” “雁阳关乃境土要塞,绝不容他方觊觎,随我杀阵杀敌,殒、身、不、恤!” “冲啊——” 短兵接战、破釜沉舟。 石义整个人跟疯了似的,他被卷入敌军阵列,全身像是个血人。 他一臂被废、一脚瘸腿跛。却仍是没人能抵挡住他的枪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浇洒在黄土,滚烫无比。 直至力竭、气终。 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举起长.枪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他仿佛在用自身的血液宣泄着仅有的不甘,直至刀刃、箭羽将他贯穿。 他艰难抬头,望向雁阳关那已经被彻底开启的城门,身不由己。争先恐后地贯匈将士涌入其中,贪婪地掀翻百姓的摊铺,全然一副烧杀抢掠的架势。 他闭眼不再去看。 他在想,如若有来生的话,他不愿再做一名武将。或许当一名书生该有多好,会不会活得更加随心所欲。 说来也是笑话。石义他为官这些年,最讨厌的就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言官。而到了濒死垂暮,他却又是有几分羡慕—— 石义的身躯轰然倒下。 贯匈将士试探性地刺了几下,确定对方是真的死透了才松了口气。随后欣然奔向将领处,准备去领赏。谁能知这尊杀神,最终还是倒在了他这位无名小将的刃下。 - 从雁阳关被贯匈将士踏入之日起,这里已不再是永宁国境。 石义的躯体倒在万人堆里,几乎分辨不出。无论生前多么勇略骁悍,成为冰凉的尸体时,也不会再有人多看一眼。 黄土飞沙之下,雁阳关的盛况不再。石义尸体就像被遗忘在此,整日被烈日所暴晒,直至腐烂秽臭。 贯匈国果然遵守诺言。三日之后,被俘虏的皇子完璧归赵。 白宸皇子乘骑骏马锦轿,在一众将领的护送下回了永宁皇城。 大将军横尸暴毙雁阳关口,终日与秃鹫鬣狗为伴,腐臭千年。 一红一白,不尽相同,让人唏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16:45:43~2022-08-18 18: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阮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雁阳关 白文姍记起了石义将军的生平, 记起了他的一片赤诚忠心。她记得对方曾经的英勇骁战,脚踏雁阳关口,一步不肯退后。 在听闻石义将军殒殁的消息传回时, 白文姍瞬时的反应,就是一个字也没信。她不相信譬如战胜的大将军会倒在雁阳关,在她的印象中, 没人能敌得过对方。 但事实却是如此。 大将军在雁阳关英勇陷阵的事迹被孩童们改编成了民谣,传唱在永宁国经久不衰。 无人不惋惜这位昔日的常胜将军, 永宁国至此不再有那唤为“永宁之矛”的武将。 也正是因为白文姍彻底回忆起石义将军的身份, 此时从对方口中听到“杀无赦”这三个字时, 才惊耳骇目。 周围将她团团围住的义宁军将士听见大将军的喝令,立马兵刃向敌,把白文姍逼退至山崖角落处。 齐木楷睹见这副架势, 立马跳脚道:“大将军, 你没看错吧, 这可是你们的文姍公主。快把让你们的将士放下武器好好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石义将军和白文姍之间有什么过节, 但从先前两人的话语间能看得出,是旧识。 哪有旧识一见面就兵戎相见的。 除非是旧敌差不多, 石义视线落在白文姍身上, 看了几眼又移开。他声音洪亮地说:“皇室血脉都是一个样,懦弱、屈服,总是害怕自己从高位所摔落。自私、卑劣,口口声声是为国为民,实际做的是兔死狗烹的权谋之术。他们的死不足恤惜。” 随着石义将军的话语落下, 一道道刀光剑影在白文姍身上落下。白文姍身形矫捷, 连续翻了好几个跌跤才躲了过去。 像是这些将士能感受到石义将军身上的恨意, 举手投足间尽是凌冽的杀意。 白文姍认真地思索好一会儿, 也没能想明白大将军对她、亦或是对皇室含有这么大憎恶的缘由。 她仅仅知道石义大将军和白宸一并前往了雁阳关亲征,发生了变故,遭遇了埋伏。石义将军战死,皇弟白宸被俘,签订了求和书才安全归城,其中更多的细枝末节无人知晓。 白文姍曾为石义将军点了三盏莲灯,祈愿对方去路坦途。哪想到,再次相见时,对方已然化身厉鬼,残留于世。 恐怕在雁阳关时,是有白文姍所不知之事。说起来,白宸自从雁阳关回来之后,也是一蹶不振,大病了好几个月。 白文姍此时瞥向在黄沙上伫立的大将军,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苦楚。 对方曾是护国佑民的忠义之臣,为了国境披肝沥胆。但此时却要短兵相接,挣个你死我活。 永宁国就算消亡了,恐怕列祖列宗也不忍看见这幅场面。白文姍作为皇室末年,看着曾经为国征战的大将军落得如此下场,一股愧疚、惭怍的情绪油然而生。 “文姍姐小心!” 齐木楷的唤声将白文姍拉回了现实,她侧身躲过将士的横劈,手指应激般地凝在身前,雷法已经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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