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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坐在战车上喘气，她的肩膀又中箭伤，还有更多的部分不方便立刻处理，但她不在意，她问最近的人：“程将军呢？” “陛下……” 一声微弱的喊声惊动了她，所有人给让出一条路，一条能够让地上那个还能勉强称作一个“人”的东西爬向御用战车的路。 盔甲破损，沾满血污，处处可见狰狞致命的伤口，他的双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不知道断了哪条筋，他原本跪着，嘶哑地唤着还未登基的陛下。 不等杨婵反应，也不等其他人搀扶，他轰然倒地，一点一点地往前挣扎着爬，他固执地唤着“陛下”，声音已经不能被听清。 杨婵面色难看地看着他，她喊着传军医，周遭又乱起来。 即便这样，她仍将濒死之人的低语听得一清二楚。 “将她还给我吧……求你，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细雪粒子从天空洒下来，军旗猎猎作响，将军死在战场上，到死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将妻子还给他。
第106章 折骨枝（终章·下） 天下初定，女帝杨婵立国登基，一切从简，崭新的大月在一片废墟上建立了。 最后一战在她身上留下的伤难以痊愈，每逢阴雨天肩膀就会隐隐作痛。 晏珏本来想用神力偷偷给她根治，却被她制止了：“你一个神仙，不要总是将神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算坏了规矩吧？” “不算啊，”晏珏面不改色，将手搓热了给她捏肩，“你如今是帝王，身系天下气运，病痛当然是不容忽视的大事。” 杨婵说他嘴贫，拿开他的手去御书房批折子，晏珏自然也跟着，他没什么事，就侧躺在供皇帝休息的榻上看着杨婵的背影。 有他在，伺候的太监宫女是一点帮不上忙，砚池永远有够用的墨，茶杯永远有适合入口的茶，甚至某位皇夫足不出户，杨婵腹中饥饿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他都能立刻拿出来。 一开始忙得焦头烂额，夜深了两人还在御书房待着，后面仓促地举行了一次科考，紧急筛选了一批可用之才，朝中总算有人可用。 沈云任礼部尚书，忙完科举又负责将程将军风光厚葬，同一个小骨灰坛子一起——陛下说，那是程邺的夫人。 他办完了事，老老实实将折子递上去，为了节约纸张，他顺便帮户部尚书问了一嘴陛下近期有没有扩充后宫的打算，国库尚不充盈，如果有的话，户部尚书打算立刻吊死。 杨婵的打算当然是没有打算，不仅她自己没有，还直白建议朝中官员也都先别大操大办娶妻纳妾庆生之事，大家一起节衣缩食，咬牙省一省，等百姓的庄稼长出来，等大家都能吃饱饭，穿得暖，那才是真的值得庆祝的喜事。 晏珏后来不知怎么就看到了那封奏折，翻出一些陈年旧事，暗戳戳揣测：“我听说这小子纠缠过你，现在又问扩充后宫之事，恐怕是想自荐枕席。” 听说，听谁说的？ 杨婵桌前摆着两小袋麦子，她对比着麦种的区别，斟酌着如何回复大司农的折子，还要分出两分心思听晏珏说话。 “哪个小子，你说沈云？”她对着干瘪的麦种实在不能区别哪个更高产，只好放弃，将其放回布袋中，“他没有纠缠过我，我揍他的事，也是个误会。” 到底还是晏珏造的孽，他在天上耽误了两年，扶月公主的名声便坏了，里里外外都传她被妖物糟蹋后又遭遗弃，沈云听说之后很是愧疚，他央求母亲办个宴会，将杨婵请出宫外。 两人见了面，他说自己不介意杨婵的遭遇，愿意应承两人早已作废的婚约。 杨婵莫名其妙被这小孩同情了，她好笑地说不用，沈云还以为她是因为善良不愿意拖累自己，犹犹豫豫凑近了，没等他纠结出要不要牵一下她的手。 “啪！”清脆地一声。 杨婵的手已经呼在了他的脸上，登时留了个巴掌印来。 “你、你？”沈云不可置信，又很委屈，“你打我？！” 杨婵特别抱歉，挪开手，掌心停着一只蚊子尸体，解释道：“习武之人的本能。” “！”沈云瞪着她。 然后就呼啦啦涌过来一堆人，杨婵不过打了只蚊子，在沈云小郎君脸上留了个印儿，就被认定是欺凌了他，遂被杨集喊回去惩罚一顿。 “这样啊，”晏珏听完了，心里头开心又难受的，他坐在杨婵身边，抓住她闲下来的一只手，咳嗽了一声，“对不起，我当时忘了时候，以后不会了。” “没有怪你。”杨婵与他十指紧扣，想起来什么似的，将自己腕上一串孔雀绿的宝石手串推到了晏珏腕上。 他肤色冷白，腕骨也漂亮，果然比她更适合这小玩意儿。 “送我的？”晏珏有些高兴。 “嗯，好看吧？我当时看见，就觉得你戴着一定好看。” 杨婵捧着他的手欣赏了一会儿，晏珏的手也好看，虽然他说自己是鬼王，但是在她看来他就像个涉世不深的小妖，哪里都精致漂亮，性子纯良爱撒娇，颇惹人怜。 她在晏珏苍白的手背上亲了一下，“以后给你换个成色更好的。” 晏珏抱着她蹭蹭，妄图用美色引诱陛下荒废光阴，被压住亲了又亲才勉强安分。 大月在杨婵的治理下日趋向好，百姓爱戴她，会在女帝国祀游街的时候奉上各种鲜花瓜果，重修的诸神庙宇里香火鼎盛，杨婵亲自求的国运占卜让观星官笑眯了眼。 “陛下功德感动上苍，神明庇佑我大月国运昌盛，长盛不衰！” 杨婵插了香，站在高楼上凝视天际与大地的交汇一线，微笑道：“若真如此，这人间该是安稳幸福的太平盛世，大善。” 光阴一年一年地过去，晏珏满心满眼都是爱人，觉得她眼角生出的细纹也可爱，觉得她藏了银丝的长发也美丽。 杨婵不常说爱，却用一辈子包容宠溺着长生不老的鬼王，她一直避开晏珏说的长生之法，像每一个平凡的人族那样老去，直到垂死，晏珏才有些慌，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握着杨婵失去光泽的干枯的手，安慰她：“我们不会分开的，你死以后，我就带你回酆都，你还是漂漂亮亮的样子，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他做了一辈子她的皇夫，死后该她做他的王妃，两边谁也不吃亏。 杨婵说好，然后他们就依偎在一起，等待着死亡降临。 时间是静谧的，很温馨平常，没有一点伤感，杨婵便突然想到死去多年的程邺和南枝，她说：“我当年是不是错了？要是早点将阿枝还给他，是不是他们也早就重逢了？” 晏珏捏一捏她的手，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不会，南枝的魂找不到了，这么些年都未入酆都，程邺一直在等她——早死晚死都是现在的结果。” 他早些年就告诉杨婵，程邺不肯过奈何桥，游荡在忘川之间，盯着过往的每一个孤魂。 杨婵淡淡地笑，有些遗憾地闭上眼睛，“我还是很后悔……” 后悔什么，他都知道。 晏珏的手臂稍微收紧一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能是程邺和南枝死后仍然不能相守的故事影响了他，他现在迫切希望得到爱人的安抚。 “阿婵，你会心甘情愿和我走吧？”而不是像魏南枝一样跑得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杨婵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她只动了动指尖，记忆回到那两年日复一日的等待。 永生的神不过去了短短片刻，却要凡人焦心苦等。哪怕遥遥无期，她却还是那么做了。 那两年是杨婵忙碌充实的一生中最闲暇的两年，她没给自己任何安排和计划，只是在等一个可能。 “你是我计划之外的变数，”她模模糊糊地想，手指慢慢滑落，“可我真的不曾怪你……” 现在想来，那时候就心甘情愿了。 丧钟长鸣，女帝薨逝，几十年来一直年轻貌美的皇夫卷起一阵妖风，带着她的遗体消失不见，巫家的镇妖塔楼所在之地风水甚佳，女帝早些年亲自指定了要埋在那附近。 被女帝抚养长大，钦点为继承人的皇太女匆匆继位，她处理的第一份折子写着母皇的陵墓自动闭合入口，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请示陛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只觉得长舒一口气，说不用再管，继续办国丧之事就好，先帝已经下葬。 她的养父是个鬼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可凡人却不知道，酆都的阎罗王疯狂地扫荡了一圈，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都找不到本该被他攥在手里的爱妻魂魄，他满脸泪痕地从那个呆呆地守在忘川的孤魂身边掠过，不知道谁比谁更可怜。 …… 九重天上，孔雀一族不知道遇上什么喜事，一只两只在云间追逐高歌。守门小天将说是小公主历劫归来，元神归位，从一个不能孵化的孔雀蛋变成了一个能孵化的孔雀蛋。 是了，还是没破壳。 织女仙子撑着下巴，倚着花窗，轻声细语道:“看来是历劫出了岔子，元神有损。” “有损总比沉睡强啊，”小天将直言直语，“不枉费这一趟下凡历劫，花费那么多功夫用人皇命格滋养。” “吱呀吱呀——”机杼象征性地转悠两圈，织女百无聊赖地停下，幽幽叹息。 “神仙历劫，凡人受苦，欠的越多，还的越多。” 小天将深以为然。 他频频点头中看见月老殿的卷蓉仙子来了，唇角含笑，盈盈施礼。 “七夕将近，月老今年也不在殿中，可否请织女仙子帮帮忙，分担一部分人间姻缘？” 织女仙子应了，忍不住追问一句:“月老近来去了何处？总不见他身影。” 搞得她一个织布的匠人都快成了姻缘神。 卷蓉仙子迟疑一瞬，还是如实说了:“月老殿牵出去的姻缘和司命殿的命簿有了些冲突，导致人间出现了些‘假红线’，受月老庇佑的姻缘竟生生断了，夫妻爱侣生离死别，一世不得善终。” “长此以往，恐怕损伤月老的神力，他老人家便下界寻找破解之法了。” “司命殿那些小仙不受拘束，做事又随心所欲，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好管束。”织女扶额，显然也是对他们有些头痛。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月老，“这一世的姻缘保不住，难不成他还要给人家续上来世姻缘么？” 卷蓉仙子微笑摇头:“师父未曾提及，小仙也不知。”
第107章 哄骗牵线 和仵官王料想的不同，小枇杷并没有落在九百年前的人间。 她变成一团绿莹莹的光芒，完美融入了漂浮的鬼火。 野风呼号，原本青色的穹顶在这里看就是黑压压的，仿佛一个无法冲破的牢笼。 土地贫瘠荒芜，野草干枯稀疏，两队相互交错擦肩的暗影飞速掠过，是城防营当值巡逻的鬼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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