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被人钻了空子也是你们机制不完善,真要论是非,你们也有错。大家各打五十大板算了……”齐宣眼见范无救脸色越来越黑,脸上的黑金纹路隐隐欲现,登时放低了腔调,“我……等我办完了事情,你们要怎么处置我都行。” 范无救大袖一挥,转身离开,冷冷道:“你想得美,地府的制度没那么仁慈。等你办好事情……等你服刑完毕还有命的话再去考虑办事情吧。” 齐宣快步跟上,歪着头问:“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先办事情再服刑么?” 范无救翻了个白眼,因为气急反而失了稳重,怒冲冲道:“你在想什么呢,讨价还价?你们人间的法律可以让你先办事情再去坐牢?” “我都死了……”齐宣委屈地皱起五官,像一只瘦弱的猴子,“还不能通融一点么?” “谁让你这么蠢,暴露得这么快!” 齐宣深呼一口气,短叹长吁地紧跟在后。她一直无法把‘范老大’这三个字喊出口,在她们家乡,只有食欲旺盛的胖小孩才会被称为‘饭老大’。 脑中不自觉勾勒出一个脸上画着黑金纹路的胖小孩,一手拿着勾魂锁链,尖端连着一只大鸡腿,一手拿着筷子正在对着满桌鸡鸭鱼肉大快朵颐,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真是阴晴不定,叹完了气就笑。” “老大,我要是抓到了狌狌,能不能通融我一次?” 猛不防地范无救停下脚步,这回齐宣学乖了一点,及时刹住车往并后退了退,没有闷头撞上去。 “你到底要在地府找什么人?”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眼睛里闪闪有光芒流动:“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可以么?”
第45章 .天生地养是为精(下) 人心难测,鬼心也不好看透,尤其是在地府里修炼了几百年的老‘鬼’。 见范无救似乎不打算抹杀自己,齐宣暗自松了口气。她想着只要在此次事件中立功,也许可以平掉之前闯入地府的过错。 天真总归是缺乏社会经验的缘故。齐宣隐隐察觉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场巨大的阴谋,而她只是网中的一枚棋子,前进后退均由不得自己。她想挣脱,想走出自己选择的路,但是,这真的是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么?她倒有些不确定了。 她戳戳范无救宽阔的后背:“能不能帮我查个人?之前在生死簿上没找到她,可是,她确实存在过,是我的朋友。” “那个叫许骨的?”范无救头也不回,手里黄光微闪,现出一本黑皮簿册,内页哗啦啦翻动,停在某一页,“你前几天查过的只有这个名字,对么?” 原来他都知道!齐宣一惊,心底升起莫名的羞耻感,脸庞也红了些许。她强自镇定,正想说些什么,可范无救先开口了。 “她已经投胎去了,所以如今的生死簿上没了她名字。在孽镜台可以查到数据,许骨刚好在七月初七过的孽镜台,一生功过相抵,不需要在地狱服刑。” “七月初七……”齐宣心脏突突直跳,觉得不对劲又找不到对应的点,只好不断低声念着这个日期,以期望从中找到一些回忆。可终究枉费工夫,她垂下了头,浑身无力像泄了气的球,“怎么会……她明明说过要在枉死城等我的,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如果她骗你呢?”范无救皱着眉看向她,“你只在阳世活了二十二年,见过多少人情世故?懂不懂人心易变,世事无常这八个字?” “我相信她。” “理由?” 齐宣紧紧抿着嘴唇,许久后才蹦出几个字:“反正……我就是信她。” 范无救嗤笑一声,不再多话。 在山中跋涉许久,除了虫鸣鸟叫,终于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远处山坡上有一处平地,当中只有一株三人合抱的老柳树,树干裂做两半,被虫蛀得发黄,只是树叶儿依旧翠绿,长长的枝条随风摆动,竟然发出金属的撞击之音。仔细看去,原来那些柳条之间绑着铜黄色的铃铛,只是隐藏在树叶之中不好察觉。几道人影弯着腰不知在做些什么,隐隐有笑声传来。 叮铃——叮铃—— 她想起大学时的课间,同学们总是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连厕所都懒得挤。每个人只想快点熬过这几节课,奔赴食堂。走廊里有零星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偶尔打量着过路的同学,在他们认知里,用眼神轻薄不属于犯罪。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一节数学分析的课上,那个老师虽然是数学组组长,但是上课非常无聊,所以大家都不爱坐第一排。但是我为了混个眼熟,总是占着第一排的位置。” “混眼熟的目的?” “自然是为了期末考能及格啊,有些老师记得你的名字,可能会稍稍放点水。反正,我大学四年就没有不及格过!” 说到这里,齐宣得意洋洋地笑了。 “结果呢,那天我稍微来得晚了一点,第一排最左边的位子被人占了。我只好去了最右侧。原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谁知道那天有几个女孩来迟了,在教室外探头探脑的,老师发觉了,让她们进来坐到第一排……老师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用眼睛示意我过去……” “我们一起去食堂,一起回宿舍,原来,她就住在我隔壁。我们有了交集,成为朋友。她家就在本地,每天晚上都回家睡觉。她跟室友不熟悉,反而常来找我出去闲逛。她带着我爬了本地最高的山,看了本地最长的河,去游乐园玩海盗船,去老街上吃最辣的牛肉面……” “她带你去过她家里么?”范无救忽然问。 齐宣一怔,摇了摇头。是啊,她们将这座小城几乎玩遍了,唯独没去过她家里。 叮铃铃——山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柳条摆腰,晃个不停。齐宣从回忆里醒来,看见远处走过来几个头戴草帽的老人,他们扛着农具,叽叽咕咕正说着什么,她只好闭嘴收声。 树下有一座石块垒成的供桌,三四个老人就地坐下,手里拿着发黄的馒头,边吃边笑。在他们手边横躺着的锄头跟铁锹上沾着湿润的泥土,仿佛才刚刚使用过。 齐宣躲在灌木丛里,范无救离她三尺远。 正无聊时,她看见一丛苍耳正好长在范无救身后,悄悄拨动她手边的杂木枝,好让苍耳粘到他背上去。正全神贯注间,浑身一紧,抬头正好对上范无救的眼,一阵彻骨寒意使她打了个寒颤。轻轻放下树枝,僵着身体直直地转过去,仓促间被木刺刮到手背,她不敢叫出动静,低低嘶了一声。 “叫你胡来!” 范无救法力高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可以听清那群人口中所言。齐宣可不行,至少,眼下还没这个能力。她只能蹲在那里看着前面的人发呆,盯着他们一睁一闭的苍老眼睛,他们一张一合的干燥嘴唇,他们青筋暴起的双臂,他们瘦巴巴的身躯……她想起来那位许久不曾出现在脑海里的老人,她的家婆。 家婆去世的前一天,坐在门口剥黄豆米时曾跟她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活下去,知道么? 可她忘记了,忘记跟家婆的约定,她怕了,害怕这个全是陌生人的世界,害怕眼见着一个个至亲之人离开,她失去了跟世界搏斗的勇气。 她主动投降,以为来到另一个世界可以见到这些早已离开的人。可她错估了很多,有些人已经进入新的轮回,不再是她的亲人朋友,有些人……她想找也找不到。 活着的时候孤身一人,死了以后孤身一鬼。 她转过头,假装看远处的风景,悄悄抹掉漏出的眼泪。 “想哭就哭吧,”范无救声音慢悠悠的,“我要是你,早就哭了。” “为……为什么?”齐宣忍住哽咽,朦胧着眼睛看着他。 他只是盯着前面,悠然道:“无名无姓,无根无底,就连你自以为是的记忆也许都是假的。你那个朋友呢,就一定是真的么?” 天上地下,只有一名唤作许骨。她是一名走阴人,隶属于城隍庙,属于官方编制。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 “什么意思?” “一个许骨死去了,就会出现一个新的许骨。”范无救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齐宣,“刚投胎转世的那名许骨年满八十岁,你的所谓‘朋友’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个许骨?” 一直以来坚信着的什么东西,碎了满地。齐宣呆在那里,像一块发霉的木头,有些朽木能生出蘑菇,她只能烂在无人的枯叶下,最终跟大地融为一体,失去一切可以证明她身份的存在。
第46章 .此地山水养人(上) 烈日当空,野花遍地。齐宣躺在长势茂盛的草丛里,隔着眼皮感受这一片红光。周身被太阳烧得滚烫,好似要融化了一般。她也不愿挪动地方,只想就这样沉下去,沉进漆黑湿润的泥土中去。 从黑暗中降生,也在黑暗里死去。 好累好累,四肢张开,毫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土地婆现身时,恰好瞧见这一幕:“她这是怎么了?” 范无救摇摇头:“青春期闹情绪了。” 土地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但也懒得多管闲事,她驻守此地接近五十年,再有十年就能申请调令离开玉法山。为此玉法山绝对不可出现大事,否则她要面临罪责不说,只怕还要去更差的地方续上一甲子。 “从何时起跟他们勾结上的?”范无救懒懒地问,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株松树下遮阳,眼睛偶尔看向齐宣的方向,“上回你说问卜山神也是做戏骗我们的吧?” 岂料土地婆摇摇头,苦笑道:“山神是真的,问也是真的,他给的回应也是真的。但是,他不肯露面,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事情越闹越大?我要维护本地平和,只能跟他们合作。” “他们?” “明人不说暗语,你们既然已经查到狌狌的存在,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范无救眼眉一挑,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后说:“那你现在这是……弃暗从明了?” 她冷哼一声:“堂堂无常司的范无救要是死在这里,这件事还能瞒过去么?我这次来,是为了跟你做一场交易。” 老阳转向少阴,空气慢慢凉下来,大地吸饱了热量,反倒暖烘烘的烤着脊背。胳膊上麻麻痒痒的如同蚂蚁爬过,可触感分明是多足生物,齐宣猛地睁开眼,拍向胳膊,发现不过是一只狗尾巴草。 手拿狗尾巴草的范无救嘴里也叼着一根,随着他的牙齿一上一下地摆动。 “你还要消沉到几时?” “毁灭吧,我累了!”她自暴自弃般重新躺下,翻个面,背对着范无救。 “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想。” “不想知道那人究竟为了什么诓你下地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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