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过蔺绮手中的糖葫芦:“给我吧。” “不好吃吗。”他语气清温。 蔺绮往前走,声音轻软:“姐姐挑的不好。” 集市上人声鼎沸,前面是各式食铺,烟火气氤氲,他走进烟火气,慢条斯理咬掉一颗糖葫芦,微微一哂,笑道:“挑的是不好。” 蔺绮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头,暖黄的花灯下,青年一身素白,眉眼带笑望过来,薄蓝瞳仁似冰似玉,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神采,蔺绮拢在红袖里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他的手清颧瘦白,很是好看,蔺绮又觉得,这一串糖葫芦也挺好看的,那么好看的话,或许也没有那么难吃。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青年跟上她的脚步,伸手要糖葫芦,容涯无奈:“不是不好吃吗。” 漂亮祖宗于是露出一副你不要管我的叛逆表情。 容涯把糖葫芦递给她。 蔺绮没接。 她站在仙尊眼前,和仙尊的距离极近。她俯身低头,咬下一颗糖葫芦叼在嘴里,少女乌发垂下,一小捋柔软黑发搭在青年指间,她咬下糖葫芦后立刻站直,轻盈地转了个身往前小步走了几步。 周围闹嚷嚷的,灯影错落。 容涯站在原地,望她的背影,红衣少女脚步轻巧,长发微甩,如山间无忧无虑的小鹿一般。 倒是很好哄。 蔺绮背对着容涯,走在集市上,甜腻的糖衣在唇齿间化开。 蔺绮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又垂头丧气,懊恼起来,她在心里谴责自己,袖袖,鬼迷心窍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少顷又觉得自己刚刚做的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多想,蔺绮心中情绪天人交织,杂乱无章,索性甩了甩脑袋,什么都不想。 她站在一个小摊子前,等着姐姐跟上来。 蔺绮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带她来这儿,但在集市上逛了逛,她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街上碎雪洒落,容涯倾伞给她挡雪,他的身体仍旧不好,时不时偏头咳嗽,身上病气不减,蔺绮想起秘境破碎时,甘灯给她的鹿角,打算找个时间去找工匠,用鹿角打个配饰给姐姐佩上。 蔺绮望着他清隽的眉眼,又想起林守说的一番话,一下子又蔫儿了。 噬骨锥心是怎么个噬骨锥心法,姐姐身体不好是因为这个吗,这样的疼痛是定期来一回,还是时时刻刻都疼,蔺绮想问问他,又知道姐姐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贸然问了还连累林守,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去。 她的眉眼不自觉绞起。 容涯偏头看她,点了点她眉心。 他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方才不是好了,怎么又不开心,还生我的气?” 蔺绮:“嗯。” 容涯仙尊愣了下。 “好吧,”他轻声笑了一下,语气轻缓,目光落在雪地上,说:“那我再努力一点。” 蔺绮偏过头不看他,又想起蓝衣少年背着她,走在回琉璃台的路上,压压她身上盖着的披衣,小声跟她保证,说我会努力的。 蔺绮这时,才终于有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实感,姐姐历尽千帆变成如今的模样,身上却仍然保留着那个意气风发骄傲坦荡的少年的影子。 今夜大雪,无星无月, 蔺绮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容涯喊了两声袖袖,才把蔺绮的魂叫回来。 集市上,蔺绮遇到蔺浮玉和江梅引。 江梅引皱着眉跟蔺浮玉抱怨,说卦圣是不是疯了,大半夜的召亲传弟子过去,不用睡觉吗。 蔺浮玉知道他的愤愤不平完全是容仪章被叫走,蔺浮玉觉得,就自己大半夜被他喊起来听他埋怨这件事而言,江梅引也挺晦气的,他一句话都懒得说。 蔺浮玉看见蔺绮。 他白天找蔺绮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在这儿遇见实属意外之喜。 “袖袖是你小字吗。”蔺浮玉问。 蔺绮点头。 “很好听,”蔺浮玉语气温和,笑着夸奖,他忽然发现蔺绮自从上了临云宗,就一直叫蔺绮,心中忍不住生出好奇,问,“你先前知道自己姓蔺?” “卜卦卜出来的。”蔺绮说。 “蔺”这个姓是林守卜出来的,“绮”是姐姐起的,“袖袖”也是姐姐起的。 江梅引对卦术有些了解,感慨道:“能准确卜出姓氏,应当是位卜术高超的卦修前辈。” 蔺绮心道当然啦,就是你刚刚骂的那个呀。 蔺浮玉跟她交代了点第二试的内容后,便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 第二试是传统的擂台比武,第二试结束,仙门大比就结束了。 但根据历届仙门大比的规律,第二试后的排名和秘境大比后的排名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只会有微妙调整。 蔺绮在秘境大比中独占鳌头,由于杀了合道主将,分数一骑绝尘,第二试哪怕每一场输了,也稳稳占着榜首。 不过蔺绮想的不是仙门大比,想的是自己的姓,蔺绮眼睛眨眨,忽而想到一种可能,问:“如果林守不卜那一卦,我是不是就不姓蔺了。” 容涯问:“那你姓什么。” “跟姐姐姓林呀。”蔺绮说。 青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指尖摩梭穿糖葫芦的竹签,暖黄灯光投在他纤细的鸦睫上,流着一种温和而柔软的光。 他嗓音清冷,眉眼温柔,道:“你就姓蔺。” 蔺绮觉得姐姐没听懂她的话,她又想解释自己的话。这时,容涯仙尊漫不经心开口:“临云宗山城沿袭千年,一直都是这样,不曾遭过什么大的变革。你现在看见的它是什么模样,千年前就是什么模样。” 参差楼阁之上,飞檐之下,花灯轻晃,灯影连绵成河,青年说:“我年少时若是不开心,就喜欢来山城闲逛。” 蔺绮抬眸看他,问:“所以姐姐带我来这儿?” 容涯笑说:“是。” 白衣青年牵着蔺绮的手,走在集市上,薄蓝瞳仁映着碎雪,他语气清温,笑道:“我从前喜欢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路走下来,看见我守护的人平安喜乐,安居乐业,我就会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圣人,可以拯救苍生,由此便会开心许多。” 年少时的宏愿终归只是一句笑谈,如今想想,觉得以前的自己多少有些虚荣幼稚。 他能拯救谁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还连累袖袖难过。 大雪倾洒而下,在花灯的暖黄光芒中闪烁翻飞,容涯微抬头,望街上错落的楼阁。 雪落之时,离年关便很近,过不了多久,人间又是新的一年。 可惜,山中无甲子,他对人间的纪年没有什么概念。若是他知道,便明白自他背弃师恩,离开临云宗之日起,直到如今,人间已经走过了多少漫长岁月。 蔺绮摇摇头:“我和少年时的姐姐不一样,我不想拯救苍生。” 蔺绮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她是一个坏人,在姐姐面前会装装好人。 容涯语气轻柔,笑着跟她说:“你若有此等宏愿,才真正让我担惊受怕。” 蔺绮眨了眨眼睛。 蔺绮说:“那现在呢。” “什么。”容涯问。 “姐姐少年时,不开心喜欢逛山城,现在呢,现在姐姐在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蔺绮好奇问。 其实,她压根没见过自己漂亮姐姐有不开心的时候。 自蔺绮有记忆起,姐姐一直都清冷温和的样子,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若不是会笑,完完全全就是没情绪的圣人。 容涯撑着伞,指节垂下,按着竹制伞柄。 蔺绮好像忘记了,她还在跟姐姐生气,现在好奇心满满,睁着乌黑晶莹的漂亮眼睛望他。 容涯莞尔笑了下,长睫微垂。 养袖袖。他心里说。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觉得好笑,想到最后连自己都笑起来。 他揉揉蔺绮的长发,牵着她往前走。 袖袖小猫的求知欲极其旺盛,容涯没说,她就一直问,容涯只好跟她说:“自从把你领回家开始,我鲜少觉得不开心。” 蔺绮哦了一声,又想起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了,偏过头不理人,耳尖悄悄泛红,看起来有点害羞。 容涯看着她的背影,又笑。 鲜少觉得不开心自然是哄她的。 他这几百年一直不大快活,却也零零碎碎地感到幸福。 ** 容涯和蔺绮在临云宗山城里逛到半夜。 后半夜,仙尊带自家祖宗回采荷宫睡觉,在蔺绮睡着前跟她说,他要回青要山一趟,很快回来,有事撕符喊他。 蔺绮点头,软软说知道了。 第二日,蔺绮醒来时,采荷宫里已经没有仙尊的痕迹了。 姐姐不在采荷宫,采荷宫里也没有什么好待的。 蔺绮走出屋门,薄山上新雪初霁,天光泻下,昼光中飘散着细小的金色微尘。 清晨时分,蔺绮看见了少年姐姐口中那棵流苏神树,古树参天,流苏如盖,像纯白的巨伞,大概是容涯仙尊提前敲打的缘故,流苏神树对蔺绮的态度十分和气,甚至愿意把她托到自己的树冠上。 蔺绮坐在流苏神树最高处的枝干上,阳光轻柔淌下来,蔺绮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她向下俯瞰薄山山脉。 透过浩渺烟雾,蔺绮隐约看见主峰上几座巍峨大殿,殿顶的碧玉瓦反射着泠泠青光;镇云峰,试剑台下一群弟子在雪地上练剑,动作整齐,刚劲有力;连接各峰之间的山道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怀抱书简,往不同的目的地去;天上仙鹤齐飞,零零散散的弟子御剑而过。 蔺绮倚着树干,抬手遮住阳光,轻柔和暖的光晕透过指缝,流到蔺绮眼睛上。 蔺绮感到松弛舒缓,她怔怔看着自己莹白的手指,看着清光在指尖流转,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而今梦醒,一切都浩浩荡荡往前奔去。 蔺绮拍拍流苏神树的枝干,和它聊天:“我姐姐说,你以前总是欺负他,和他吵架。” 流苏神树嗐了一声,嘟囔道:“那是以前,现在谁敢冒犯仙尊啊。” 蔺绮的云镜亮了。
第104章 给蔺绮发云镜的是蔺轻梨。 虽然云镜传不了声音, 但看聊天框里密密麻麻的传讯,蔺绮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蔺轻梨叽叽喳喳的样子。 蔺绮一条一条往下翻。 蔺轻梨:“昨天怎么一直没见你,你出秘境了吗?” 蔺轻梨:“你昨晚没回霜雪天?你现在在哪儿?你要来主殿看看吗。” 蔺轻梨:“父亲和林掌门在主殿商量你未来的婚事。” 蔺绮:? 蔺岐山又想干什么。他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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