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绮脑中绷紧的弦乍然松开, 她抿了一小口甜茶, 抬头时眼睛亮亮的, 想跟姐姐撒娇。 “然而你半死不活地回来,却让我不大愉快。”容涯又开口,“上次在临云宗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若你再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我就要罚你了。” 蔺绮眨了眨眼睛,手不自觉收紧。 她长睫轻垂,目光落在甜茶清澈的茶水里。 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深秋的风是桂花的味道,很好闻,蔺绮望着一片浮在茶水里的桂花,却有点难过。 姐姐素来把她当成一尊金贵易碎的瓷器,或一只金贵的雀鸟,恨不得把她捧到高阁上,风沾不到,雨淋不到才满意。 蔺绮闷闷道:“可是那只主将是合道,杀合道就是很危险的,我也没有不要命,我很惜命的,我不会死。” 容涯眸色冷冽,不轻不重道:“你也说了,那只合道很危险,你修为堪堪筑基,现在去杀不合时宜。” 他语气温柔,责问之意却很明显。 空中有隐隐约约的清苦草药气,和山茶花的薄淡暗香。蔺绮低着头,手捧杯盏,指节微弯紧扣杯上细纹,她静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容涯,眼眸乌黑明亮,灼灼有星,道:“求仙问道,不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吗。人长于土,生双足,却妄想遨游太虚腾云驾雾;修短随化,不逾百年,却妄求长生不死万寿无疆。” “此时不可为,何时可为;此时不合时宜,何时合时宜。我此时见合道退让,来日等我合道,见化神该如何;待我化神,见天道又如何。姐姐怜惜我,我却不想只做被姐姐庇佑的人。前路黯淡,合道危险,所以更应迎难而上,上下求索,山高便破山开道,水深便填海造桥,千难万险,总有光明灿烂的时候。” 清晨水汽氤氲,她静坐榻上,嗓音泠泠然若碎玉,语气轻柔,却掷地有声。 窗外檐铃声清脆,青年长发松散,安静听她说完了,眸中浮出些许蔺绮看不懂的情绪,问:“遇山开道,遇水造桥?死也甘愿了?” 蔺绮撇过头不看他,心中空茫,咬唇道:“不会死的。” 她手心微生薄汗,如此正经地驳逆姐姐,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姐姐要是罚她,她也认了。 蔺绮盯视着桌上那枝山茶,茫然无措。 空气沉默片刻,细微的咳嗽声落下来,容涯垂下头,掩唇咳了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蔺绮柔软的长发。 蔺绮偏头,白衣青年衣衫干净,笑容清旷,道:“袖袖高义,是我浅薄了。” “袖袖有自己的志向,我甚感舒心宽慰,”他眼中笑意浅浅,光影穿透浮动的雾气打进窗子里,他继而又轻声说,“然而你也可怜可怜我,你如此不要命,我担惊受怕,也很可怜。” “以后遇上这种事,你若提前告诉我,我便不干涉,这样如何。”他让步道。 她垂眸,抓着青年冰冷如雪的手指,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容涯嗯了一声。 蔺绮外裳褪去,身上只一件纯白里衣,里衣上还洇着黯淡鲜血。 容涯起身,说:“隔壁有温泉池,去沐浴吧,干净衣裳已经备好了,你去了就能瞧见。” 她昨夜又疼又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现在察觉到身上血迹,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翻身下床,脚步轻快往隔壁跑去。 刚走近温泉池时,蔺绮便看见泉池里洒满的山茶花瓣,一处小案上又放了澡豆、干花、巾帕之类的物什,和一套干净华贵的衣裙。 周围雾气氤氲,池水温热,蔺绮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将自己身上的鲜血洗去了,穿上干净裙裳,只觉神清气爽,她黑发湿哒哒垂在肩上,蔺绮拿着巾帕,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去。 小院中,清莹露水挂在枝头,晴空明净,树叶沙沙,花树下有石桌石凳。 花树上,蓝衣少年懒洋洋倚着树枝,手心朝上盖住眼睛,不知道在睡觉还是在晒太阳。 林守一身黑衣,在桌上摆了几碗红油抄手。 一个瓷勺脱离桌面往上悬了一寸,蔺绮以为谁用灵气了,细细一看,才看清瓷勺下站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绿裙小人。那绿裙小人举着勺子,舀起一个抄手,趴在瓷勺边缘咬了一口。 他们在这里待得这么心安理得,半点不怕被人发现的样子让蔺绮诧异。 她四下望了望,才发现院墙上四周有灵气流动的痕迹,这个院子给她的感觉,跟前些日子里,林守假扮的那个小厮给她的感觉一样。 估计林守在这里设了结界之类的东西,以防止他人窥伺。 这时,容涯自拐角处走出来,抬眸便看见蔺绮站在门口,她换了套干净的绮罗长裙,里裙是纯白的,外罩一身鲜红纱衣,红白间杂,生动鲜活,裙上有浅金色的诡秘符文,她倚着门柱擦头发,黑发披散,还往下滴水,日光打在她的鸦睫上,纤细长睫清凌凌有水光,如蝶翅般轻轻扑闪,她微歪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肩胛处有水珠滑落。 容涯走过去,从她手中抽出毛绒绒的巾帕:“怎么不用灵气弄干。” 蔺绮站在原地,乖乖等姐姐给她擦干头发,墨色瞳仁望着石板,软软道:“没多少灵气啦。” 她昨夜杀合道杀得灵气耗尽,虽然现在恢复了一点,但到底寥寥,蔺绮不愿将灵气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恰巧,仙尊这个分神的灵气也耗尽了,他垂首,温柔细致地帮蔺绮擦湿发。 南侧花树上,蓝衣少年倚着树干,双手抱臂,目光阴郁,望着这边的动静。 “哎呀——”一声清甜的呼声,绿裙小人靠着瓷勺,坐在石桌边缘,双腿交叠在一起轻轻晃晃,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蔺绮和容涯,“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的人也会帮我擦头发呢。” “闭嘴!”蓝衣少年语气阴森。 绿裙小人杏眸圆圆,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好咯好咯。”绿裙小人双手叠在一起捂住唇角。她才不跟脾气古怪的小孩子计较呢。 林守坐在一边看热闹。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他利落地从树上跳下去,手压住高束起的乌发捋了捋,走到蔺绮面前,指尖放出浅蓝色灵气,在蔺绮发间一抹,蔺绮湿哒哒的长发瞬间被烘干,他道:“好了。” 蔺绮摸摸柔顺干爽的黑发,说:“多谢师兄。” 蓝衣少年轻轻哼了一声,唇角微微上扬,故作不经意瞥了容涯一眼。 容涯仙尊微哂,并不理他,对蔺绮说:“吃饭吧。” 少年和蔺绮并排,容涯听见身后少年小小的声音:“你要擦头发可以找我。” 随后传来的是蔺绮不信任的言语:“你会吗。” 蓝衣少年恼羞成怒:“我堂堂化神,我有什么不会的!” 蔺绮依旧不相信他,懒洋洋道:“可是素来都是旁人侍奉师兄呀,师兄应当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吧。” 少年仙尊:“我可以学。” 蔺绮:“嗯嗯。” …… 蔺绮应付完少年姐姐这个无理取闹的幼稚鬼,在石桌前坐下,绿裙小人坐在桌沿,抬头笑着看她。 这时,蔺绮才看清她的样子。 她小小一个,若不注意去看,甚至注意不到她,长裙是新绿色,像春日枝头初发的细芽,裙裳并不像什么金贵的料子,很是朴素自然,她生得很好看,柳眉杏眼,樱唇娇艳,肤色白皙,脸上不施粉黛,宛若出水芙蓉。 蔺绮认真看了看,才发现她没有影子。 她和少年姐姐一样,也是个类似幽魂一样的生灵。 她也看着蔺绮,眉舒眼笑:“我认识你哦,你叫袖袖。” 她放下手中折扇,青绿色的光晕在扇面流转,扇面变大,大约变成人掌心大小时,绿裙小人裙摆轻晃,跳到扇面上,折扇悬空而起,出现在蔺绮眼前。 扇子是绢布制的,小人站在绢布上,双手张开轻轻捧着蔺绮的下颌,轻轻的触碰,蔺绮没有任何实感,像是一阵春风拂过,她衣裙上莹光点点,清澈的瞳仁中,有青绿的底色。 很奇怪,蔺绮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下意识想到春天。 绿裙小人声音轻柔,如沾了青草气息的风:“我叫甘灯,是藻玉山上的仙鹿。” 甘灯睁着漂亮的眼睛看蔺绮,白皙的脸颊微红,她抿抿唇角,害羞地笑了一下:“袖袖,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很喜欢你啦。” 蔺绮看着这个漂亮小人,有些疑惑,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甘灯:“见过呀,可惜那时候的我说不了话。” “我太疼啦。”她轻轻解释。 蔺绮若有所思。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少年仙尊眼眸疏冷,淡淡接话。 既然有喜欢的人,就不要抢别人喜欢的人了吧。 深秋的早上,清风微寒,吹起甘灯青绿的裙摆,她从折扇上跳下去,扇子变小,被她握在手里,她轻拧细眉,对容涯说:“您这个分神不太礼貌哦。”
第92章 容涯轻笑一声, 并不言语。 蓝衣少年目光森冷,冷哼一声。 林守的厨艺比仙尊要好上许多,抄手皮薄馅多, 轻轻咬一口, 肉馅的香浓汁水便混着红油, 在唇齿间迸发,香而不腻,蔺绮将一整碗抄手吃完后,林守还给她添了几个。 秋日的天空格外明净, 用完饭后,蔺绮便坐在石凳上,静静望了会儿树上繁密的白花, 容涯站在她身后, 用木梳将她的长发梳顺, 温柔细致地拿红绳给她编了个时兴的发髻, 他的手修长白净, 指节挂红绳的时候更显苍白, 蔺绮情不自禁捏了捏他的指骨,容涯微怔,哑然笑了下。 再之后,院门外遥遥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声音, 是城主府的人来迎新娘子。 城主府的人既然来了,云舒院就不能再待了。 只是,江白薇不在这儿, 待会儿外面的人进来找不到新娘怎么办。 蔺绮有些疑惑, 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她在离开前, 看到了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傀儡, 它皮相细腻,面容清秀,眼睛空洞洞的,一看就是死物,甘灯一溜烟钻入傀儡的躯壳,傀儡周身浮起一层青绿色光晕,这光淡如薄雾,很快湮灭在清寒的空气中。 眨眼的工夫,傀儡,或者说甘灯,便穿着鲜红的嫁衣,原地转了一圈。 甘灯有些不悦地将目光投向容涯,“我答应帮忙扮新娘子,是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的,没有功劳有苦劳,您至少给我一身好看的嫁衣吧。” 容涯温和道:“这是他们送来的嫁衣。” 甘灯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少顷,又如林间干净纯粹的小兽一般,跑跑跳跳出现在蔺绮面前。 “袖袖,我们差不多高了哦。”她伸手比划比划两人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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