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原因是什么,当地人都不太清楚,只是来的都是些能腾云驾雾的高人, 好像是为了抓一只白鹿而来的。 “叶悯微的白鹿魇兽居然在崇丹山停留了半月之久, 听说前日还在西边儿出现过。如今各个仙门都派人过来布下天罗地网,我瞧着这次那魇兽肯定要被抓住了。” 酒馆里喝酒的大胡子食客这么说着,他发须浓密, 同伴却是个高个子的秃子, 脑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秃子同伴啧啧感叹,意有所指地抬抬下巴, 示意街上走过的各门派弟子。 “那还真不一定,仙门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 还真能齐心协力?到时候必有一场混乱。” “还真能翻脸打起来不成?” “怎么不可能,那可是叶悯微的魇兽!灵器和苍晶的秘密都在里头,更不要说它还有叶悯微顶天的修为。得了它就能独步天下,这么个宝贝,撕破脸也得抢到啊。” 大胡子颇有些幸灾乐祸:“仙门三宗统管众仙门如此之久,这次要变天喽!你说扶光宗那策玉师君也真是坐得住,闭关多少年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出面。” “是啊,三大宗里逍遥门甄副门主来了,白云阙此前被林雪庚大伤元气,这次还能派两个护法两个执事,十几个内门弟子来。你看扶光宗,到现在都没来什么有名头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策因算出什么来,他们另有打算。” “策因不是说算不到叶悯微了吗?” “你信他……” 这两个人正在酒馆高谈阔论,只见街道上浩浩荡荡走过一群褐衣家仆,前呼后拥,簇拥着一个紫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生得眉清目朗,木冠下垂着紫色发带,腰间是缠枝葡萄纹的紫玉,背刻“紫气东来”四个字。 秃子有些讽刺地说道:“灵津阁的这个小辈可真是高调啊,听说是眼下魇修成功的修士里最年轻的一个,修为比得上百岁的大能,用牵丝术驭假人招摇过市,唯恐别人不知道他。” “我听说半个月前,在青阳渡灵匪用牵丝术的灵器,闹出很大动静呢。灵津阁不是正追查吗?” “早不上心啦,叶悯微的魇兽一出现,谁还顾得上那个,孰重孰轻谁不知晓?先前咱那个魇师盟会闹得多大,谢家小姐丢了,灵匪和苏兆青跑了,你看现在还有多少人提?” “这世道够乱了,大家都跟着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天上城有没有派人来,那边叶悯微也下山了,只怕后面会更乱哦。” “叶悯微现在有什么要紧,她没有记忆又没有修为,普通人一个,连咱都打不过。下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能掀出多大风浪?”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酒馆里形形色色的外地人,这几天聊的也无非是这些事儿。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魇兽是叶悯微的东西,甚至由她的记忆和精魄所塑造,但如今在所有人的口中,她却好似成了普天之下最没资格拥有它的人。 被他们所议论的灵津阁弟子卓意朗目不斜视,并不在意路上行人投来的视线,微微扬着下巴,在一众假人家仆中悠然前行。 “卓意朗!”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队伍最末端的那个假人转过头去,便看见路旁站着一个金衣太阳纹的秀丽女子。 人群中的卓意朗这才回过头来,回应道:“谢玉想?” 谢玉想几步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调笑道:“我听人议论有个富家少爷带了一群仆人浩浩荡荡走街串巷,一猜就是你。平日里行走还操控着这么多人,不怕你师叔骂你招摇?” 卓意朗皱皱眉头,似乎十分烦闷:“牵丝术法精微,需要时常操控维持感觉,稍有懈怠便会退步。师叔便是太过谨慎,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谢玉想笑出声来,似乎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问道:“那偷了牵丝术的灵匪呢,我听说他在冀州兴风作浪,他的牵丝术用得如何?” “我刚追到线索就得了我师叔指令,奔赴此处。不过我看他留下的痕迹,那灵器里的牵丝术实在太粗糙,若让人以为这就是灵津阁的牵丝术,简直丢我们灵津阁的脸。想来灵脉本就应该在人体内运转,叶悯微违逆天道,在草木玉石上刻下灵脉,终究是画虎反类犬,不仅拙劣还招致祸端。” 他们边交谈边往前走,阳光热烈行人喧闹,有一群小孩唱着童谣从牵丝假人之中走过。 “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支,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使得知。” 他们声音清脆,手里拿着糖葫芦,还有刚刚摘下的金盏花,边唱边在人群中你追我赶,嬉笑游戏。 一个小女孩一个没留神,直撞到谢玉想身上,怀里的金盏花落了一地,糖葫芦也掉在地上脏得不能吃了。 她当即就气恼得坐地大哭,那群孩子立刻把谢玉想围起来,七嘴八舌地拉着谢玉想要她赔糖葫芦,年纪小小却十分团结。 谢玉想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铜板,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我赔也无妨,你们刚刚唱的那孙子歌诀,你们可知是什么?” 小姑娘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愣愣地看着她,她身旁稍大的男孩答道:“是算题。” “没错。”谢玉想把铜板放进男孩手里,继续问道:“那我把这歌诀里的数字换去,有物不知其数,七七数之剩二,八八数之剩四,九九数之剩三。问物几何?你们谁说对了,我买一整芦棍子的糖葫芦给他。” 小姑娘旁边的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呼啦一下子跑走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卓意朗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玉想,你贯爱难为人,怎么连小孩也不放过?你拿鬼谷算考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算出来?” “不然意朗来替他们算?也算数的。” “我算不来,若论数术谁能比得上你们扶光宗……” “一百五十六。”一个稚嫩又稍显犹豫的声音打断了卓意朗的话。 谢玉想和卓意朗转过头去,只见刚刚跑走的几个小孩不知何时又跑回来了,带头的那个孩子高声回答道。 谢玉想和卓意朗都十分意外,盯着这孩子一时无言,这孩子的神情逐渐变得不确定起来,他局促问道:“对……对吗?” “没错。”谢玉想把碎银放在孩子手里,诧异道:“是谁教你的?” 他喜上眉梢,大喊道:“不告诉你!”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脾气,说不告诉就不告诉,拿了银子便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掉,欢天喜地跑去买糖葫芦了。谢玉想站起身来,和卓意朗一齐看那些孩子的身影没入人群中,卓意朗疑惑地问道:“循霜前辈来了吗?” 谢玉想纳闷:“没有啊。” “除了他和策因道长,世上竟有人能这么快算出鬼谷算吗?” 谢玉想摇摇头:“至少我未曾见过。” “宁裕镇上又来了高人啊……” 此时在几个转角之后的一处僻静院落边,有个人正低头专注地在地上涂涂画画。 路的两边开满了高高低低的金盏花,她身边有一棵垂柳,翠绿枝条投下大片凉爽的阴影。她却蹲在阴影外的阳光之中,一头白发璀璨夺目,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围绕着她的大片黄土地上,已经画满了各种各样奇异的符号与数字。 她仿佛独自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 这里本是孩童玩耍的地方,很快喧嚣又回到了这里,满载而归的孩子们欢声笑语,一支糖葫芦被递到了她面前。 “婆婆,你算对啦!这是你的份!” 她并不抬头,仍然在地上划来划去。 小孩以为她没反应过来,说道:“就是那个题目,七七数之剩二,八八数之剩四,九九数之剩三……” 她抬起了头,灰黑色的眼睛望向他,再转向他手里的糖葫芦,似乎刚刚听明白他的话。 “有柿饼吗?” 她的声音并不衰老,十分年轻好听。 “没有,只有糖葫芦。”小孩诚实地回答。 她似乎有点失望,放下树枝从他手里接过了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一颗糖衣山楂在她口中破碎,齿间发出清脆声响,虽然头发白了,可她的牙口还是很好。 小孩瞧了她一会儿,奇怪地问道:“婆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抬起手,指向躺在垂柳下石阶上的那个人,男子躺在阴影里,枕着手臂睡得很沉,皮肤白皙面容华美,发间的铃铛被花瓣所覆盖。 他的身上铺满了孩子们玩笑放上去的金盏花,如同盖着一条金色河流。 “等他睡醒。”她安然答道。
第026章 神奇 “哥哥是懒虫, 大白天还在睡懒觉!院里的狗叫三次了他都没醒。” 旁边跳台阶玩的双丫髻小女孩插进话来,她正是刚刚掉了糖葫芦大哭的孩子,如今拿了新的糖葫芦便欢欣雀跃, 看不出半点哭过的样子。 “嘘!”叶悯微举起一根手指, 严肃道:“不要吵醒他。” “为什么?” “他被吵醒了会生气的, 而且会骂人。” 叶悯微抬脚踏过自己画的满地符号, 也坐在了垂柳阴影下的台阶上。她咬着糖葫芦,又说道:“对他来说白天比夜晚更安静,所以他在白天才能好好睡觉。” 给她糖葫芦的男孩并不明白,于是问道:“为什么呢?大哥哥晚上干什么了?” “我们去崇丹山了。” “崇丹山哎!” 围着她的那几个孩子发出惊呼声,其中一个说道:“我爷爷说,崇丹山上就连老鹰也去了也飞不回来, 只有那些腾云驾雾的仙人才能上去, 你们居然能从崇丹山回来吗?婆婆, 你也是仙人吗?你有神通吗?” 叶悯微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我是普通人,和你们一样的。” “才不是呢!我刚刚看到婆婆种树了!树长得好快好快!”有孩子揭发道。 叶悯微望向身后那棵茂密的柳树,那棵树长在院墙边上, 将这条窄窄的路占去一大半, 按理说这么粗的树应该十分沧桑,它却生得崭新油亮。 叶悯微看了那树一会儿,便把手镯脱下来, 随意得就像是脱了个铁镯子——不是金镯子, 甚至不是万象森罗。 然后她把镯子戴在离她最近的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手上,说道:“你来试试。” 她转动镯子, 镯子便散开为数个交叠绕着手腕的圆环,随着蓝色光芒而旋转。戴着镯子的孩子拿起柳条插在土里, 柳条入土的刹那便拔高化为枝干,在他稚嫩的双手中越来越粗壮,新的枝条纷纷抽出,发出绿芽再变为绿叶。 在阳光炽烈中,生机勃发。 孩子们原本还蹲着,见势都站起来,踮起脚抬头兴奋而惊叹地抬头看着大树抖开一身绿意,围着大树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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