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悯微闻言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来看向温辞,目光透过澄澈的水晶落在温辞眼睛上。 “温辞,我们都养出了怪物啊。”她叹息道,白白的雾气从她的嘴里飘出漫过头顶。 她并不是在说阿喜。 她所说的怪物是魏景,是秦嘉泽,是最初拿牵丝盒劫杀他们的孙胜,是在这二十年里为了争夺力量而不择手段践踏人命的亡命之徒。 她抱着要弄清楚苍晶炼制真相的念头一路而来,却渐渐发现,即便她并没有为了炼苍晶而杀人无数,但这世上的灾祸却是真的因她而起。 秦嘉泽说,她创造了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神通,或许真是如此。 温辞却皱起眉头,他抱着胳膊盯着叶悯微,说道:“怪物原本就是怪物,遇水变成水鬼,遇虎变成伥鬼,遇到权势便长成权势中的蛆虫。怪物自古有之,没了你我他们仗刀仗剑仗权势仗富贵,一样害人性命。他们岂是你养出来的?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可是,是我给了他们力量。” “人世的秩序便是损不足而补有余,力量自然会流向更有力量之人。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人们建立的世界原本就如此运行。他们自然高起楼阁,又自然会垮塌。” “叶悯微,不是你的债,你不要背。”温辞一字一顿道。 寒风拂过街道,吹起叶悯微的发丝拂过她的眼眸,而她安静地望着温辞的眼睛,望得温辞不自在。 叶悯微笃定道:“看吧,我说的没错。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会说我是对的。” 温辞被她噎住,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沉默片刻后他说道:“信不信由你……好吧,若当全是你的错。那你以后怎么办,你再也不研究术法灵器了?” 叶悯微遗憾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我做不到。” 事实上刚刚下山之前,她还在思索她以前是以怎样的方法炼出苍晶的。虽然等她找回魇兽就能想起来,虽然如今这个脑子不听使唤又磨蹭,但她仍然极富耐心,乐此不疲,近乎本能。 “我说的也没错,你叶悯微就算重活多少次也只能活成你叶悯微的样子。纵使这世界天翻地覆,你也将一如往昔。”温辞说得斩钉截铁。 叶悯微仿佛想到什么,认真道:“我现在这个脑子也挺不错,有利于我了解人世的道理。等我研究研究,那些我带来的灾乱,我也可以想办法平息。” 温辞瞧着叶悯微,纵使不想在她面前有太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叶悯微满怀期待地继续说道:“我马上就可以想起你了。” 温辞脸上的笑意褪去。 “风漪堂的伶人们说,以前你每年都会和我一起过年,把你学会的乐舞百戏演给我看。我之前忘记了,真是好可惜。” 温辞低下眼眸,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觉得可惜吗?” 叶悯微偏过头,以她近来得到的微薄的眼色观察了温辞片刻,说道:“你好像不太希望我想起来?” 温辞嗤笑一声:“我?我哪里管得了你,我没想过要修剪你,向来只有你自己修剪你自己。” 他的用词十分奇怪,叶悯微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便见温辞转身而去,说道:“走吧,我们去地宫接你的魇兽去。” 秋笙推开风漪堂的窗户时,便见到街上并肩走远的两个身影。她的徒弟在旁边雀跃地说听说温师祖来豫钧了,过年要来风漪堂一起吃年夜饭呢。 秋笙倚着窗户,心想这帮小崽子见到如此年轻的师祖,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八年前,她在豫钧偶遇温辞时也是惊了半天不敢相认。她双鬓已花白,而她还是个孩子时就年轻英俊的温师父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那时也是冬日,也是年关将近,温师父却独自一人站在明安台下看他们义演。 她问温师父,不回家陪那位一起过年了吗? 温辞却淡淡说道:“我跟她闹掰了。” 她知道温师父热爱乐舞百戏,新春之时各地庆典最为隆重,他却总是回去深山之中过年,无法去游玩观赏。 秋笙只能安慰道他这样也好,淇州各地的新春社火都十分隆重,还有祭海典礼,他可以尽情游玩。 温师父一直沉默着,听到她这句话却说道:“有什么好的。” 温师父总是很难以亲近和理解,此时秋笙倚着窗框,终于想明白温师父那句话里的含义。新春是家中亲人团聚之日,从前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那座山上去,大概是因为山上有他眷恋的人,他把那里当做家。 而当他孑然一身站在举世的其乐融融,烟花庆典中时,他已经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温师祖不是要跟山上那位一起过年的吗,怎么到咱们这里来了!” 秋笙转过头来瞧着自己这帮徒弟们,笑道:“当然是因为山上那位也来了,温师父才会跟我们一起过年。” 想来今年举世的其乐融融里,温师父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056章 魇兽 此时涞阳王府正是人满为患。 涞阳王自幼便被送往京城做太子侍读, 也算是去当质子,直到新皇登基老涞阳王去世,他才从京城返回淇州袭承王位。秦嘉泽先为父亲守孝三年, 丧期刚过母亲又去世, 是以到如今还未娶妻, 府上只有些侍妾。 或许是知道仙门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且府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秦嘉泽从地宫中消失之后便卷着他的灵器和叶悯微的脑子远走高飞,再没有在涞阳王府中出现过。 据说他把涞阳王这几代积累的财富都藏在了外头,想来他收集灵器炼制苍晶,那都是刀尖上舔血的险事,他早给自己找好了败露时的退路。 官府派人来查抄涞阳王府, 而仙门则调查灵器之事, 两拨人马来来往往, 涞阳王府好不热闹。却鲜有人知,他们脚下踏着的地宫里正有无数人垂涎已久的,万象之宗的魇兽。 叶悯微与温辞来到涞阳王府,惠南衣便给他们引路, 往那座奇异的地牢而去。通向地牢的石道十分低矮, 叶悯微直着身子勉强能过,温辞就得躬着腰歪着头才能走进去,幸而他浑身筋骨软, 不然非得在这石道里走抽筋不可。 惠南衣留在了石道口, 狭长的石道里只有叶悯微与温辞二人,叶悯微提着灯在前而温辞在后, 安静的石道中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那金色的圆镯又重回叶悯微的手腕上,她转转手腕, 圆环散开旋转之际蓝光涌现,沿着地面一路流去。 叶悯微道:“我能感觉到那个地牢,的确不能通过术法进去,所有术法接触到它竟然都会弹回来。” “想来是林雪庚的设计,她已经把鬼市造成了无灵之地,一旦进入鬼市所有术法灵力都会失效,这里的情况大概也类似。”温辞淡淡道。 叶悯微由衷感叹:“真有意思。” 温辞轻笑一声。 昏暗的石道里,叶悯微手腕上万象森罗的光芒如萤火,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看见大门了。” 顿了顿,她却问道:“温辞,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想起来?” 温辞的脚步声停顿片刻。 叶悯微接着说:“这次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追问。不过等打开门我找回魇兽,你再生气就已经晚了。” “你最近眼色真是长了不少。” “多谢夸赞。” “没在夸你。” 顿了顿,温辞说道:“若我说我会生气,又说等你恢复记忆我就离开你,你就不取回魇兽了吗?” 叶悯微叹了一口气,她挣扎地说道:“我会很为难。” 只听温辞懒懒道:“很为难地取回你的魇兽,恢复记忆和修为,然后天南海北地逮我回来,是吗?” 叶悯微思索一瞬,诚实道:“嗯。” “我就知道!”温辞恨声道。 “那你他大爷的还问我个屁!不管我怎么想,你不是照样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吗?非得在这么矮的地方说些废话,我脖子都要折了!你取回修为灵力还要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交易没完成我怎么会走?你以为追我的人那么好对付吗?” “你还不赶快拿回你的魇兽,再去找到那个该死的抢了你脑子的畜牲把脑子换回来!” 温辞的怒吼声在石道里回荡,叶悯微闻言却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去,拿魏景给她的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一共有四把钥匙对应四道门,开锁的过程复杂,门开启得却很顺利。他们穿过地牢最后一道低矮的门,终于得以直起腰来环顾四周。 这座地牢并不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叶悯微拿出火折子点亮,地牢之中便亮起光芒,她好奇地四处打量:“林雪庚是怎么做到的……” 温辞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抬起手沉声对她道:“你看。” 叶悯微顺着温辞的手指看过去,平整的石板地面上端坐着一只白色的魇兽,如烟似雾,正睁着眼睛打量他们。模样虽然说朦朦胧胧,但依稀能看出来像是一只约有手掌大小,袖珍玲珑的白兔。 叶悯微沉默片刻,转头对温辞说道:“我听说,我的魇兽样子是一只白鹿。” 她指着那魇兽,说道:“可是这怎么是一只白兔呢?难道我的魇兽会化形术吗?” 这自然是绝无可能的,魇兽自诞生后就不可能变样子。这情景处处透露着诡异,温辞眉头紧锁,伸出手来:“你们签的结生契给我看看。” 叶悯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递给温辞,温辞展开纸卷同叶悯微两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契约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魏景要把关有魇兽的地牢钥匙交给叶悯微,然而契约里也只写了“关有魇兽的地牢”。 魏景嘴上说地牢里是叶悯微的魇兽,契约里可没写魇兽是谁的。 温辞沉默半晌,手指猝然收紧,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被这家伙骗了!地牢里关的压根儿就不是你的魇兽!他大爷的我该把他从坟里揪出来再揍一顿!” 这只小白兔,也不知道属于哪个跟叶悯微一样魇修失败化出魇兽的倒霉修士,倒霉地被涞阳王抓住关在这里,还被魏景拿来做招摇撞骗的幌子。 这俩人为这骗局一个愤怒一个惊奇,只见那倒霉的魇兽突然跳起来。 它大约是被关了太久,乍一见到人来便心情很好,竟然像一只真正的兔子那样一蹦一跳地来到他们的脚边,还慷慨地给了叶悯微与温辞属于原主人的一点记忆。 叶悯微与温辞的眼眸瞬间瞪大,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同时出声。 “策玉师君?” “谢玉珠?” 此时谢玉珠正在沧浪山庄里焦急地等待着叶悯微与温辞,她也知道叶悯微即将拿回魇兽,心中既兴奋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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