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随天机老人去了昆吾山,与世隔绝,天机老人对外说巫族族长幼子身患重病,谢绝访客。 他确实身患重病,不治之症,将要一生为此所囚。 没过多久,天机老人便羽化而去,他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到了岁数,还是因染了他的疫病而死。不过天机老人给他留下了足够厉害可以阻挡山下人上山来见他的阵法,也给他留下了坚固的牢狱。 巫恩辞以为他的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某一个冬天,昆吾山上下起大雪,漫无边际的雪白之中,有个叫做叶悯微的姑娘踏雪而来。 她一身蓝衣,发间一根木钗,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间,她如同一树雪柳。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穿过那坚固至极的牢狱来到他面前的。 她向他走来他便往后退,他让她不要过来,不要靠近他,赶紧下山去。 她问:“为什么?” 他说:“会死的,你靠近我会死的。” 她却一阵风似的来到他面前,蹲下来认真地问他:“我为什么会死呢?” 为什么?他们的一切便是从这些“为什么”而开始的。 白驹过隙七十多年,直至今日这孽缘仍然还在继续。 谎崖上的争执终于告一段落,唯有水声与嘲雀振翅的声音,它们饮水时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这岩石之上嘈杂而又寂静,那两位不速之客仍然停留在此地。 温辞太过疲惫,侧身靠着叶悯微的后背,她这次时不时就会停下演算,偏头看他一眼。 他淡淡道:“别看了,我不走。” 叶悯微说道:“你刚刚说我复原了捆仙术,那不是捆仙术,只是看起来相像,远远比不上捆仙术的力量。” 叶悯微低眸,在岩石上写写画画,她说道:“我不确定它能不能生效,所以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我很害怕。” 温辞略一沉默,他偏过头去,说道:“能这么快摸到规律,你应该很自信才对。” “不快啊。温辞,你已经昏过去整整两天了。” “……这里没有日夜,你是如何计时的?” “用脉搏,用万象森罗数我的脉搏。” 顿了顿,叶悯微补充道:“刚刚跟你说话太激动脉搏都乱了,这段计时做不了数。” 温辞沉默地偏过头去,看向叶悯微在岩石上画的东西。 她从前演算时笔走如飞,写东西极其潦草且几乎从不停顿,即便是卡住也能瞬间想出许多种可能的推算方向,若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便要在地上打滚。 而现在她却写得很工整,仿佛潦草了她自己也会想不起来之前写的是什么,下笔的速度时快时慢。 而她此刻写着写着竟然慢慢停下来。 温辞问道:“怎么了?” 叶悯微轻声道:“我忘了。刚刚太慌张,救你上来的术法生效时的机理,我记不清了。” 他第一次从她的声音里听到这种由衷的沮丧,叶悯微低下头去,只一瞬就振作道:“可能要花时间想想,你等等我。” 温辞瞧着她在之前所写的痕迹里再画出新的横线,他说道:“叶悯微,我之前说你无所不能,不是说你必须无所不能。” 叶悯微的手顿了顿。 “这世上还有谁能真的无所不能吗?如果勉强……” “我没有勉强,虽然我现在想东西比以前要慢很多,但是我有经验。” 叶悯微偏过头,她眼底里只能看见温辞的侧脸,潮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侧。 “我没有了那颗最聪明的脑子,你就不再相信我了吗?现在的我,就不是无所不能的叶悯微了吗?” 温辞沉默一瞬,他道:“我只是……” 然后他突然烦躁起来,扭过头道:“行行行,你无所不能。要是我们走不出去,要是你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全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行了吧?” “我们会出去的。” 叶悯微伸出手来,她手上戴着那富丽堂皇的金指环与铃铛。她说道:“时间应该还很充裕,你的伤药我前些日子又做了一些,袋子里还有两瓶。你晕倒之时,我将你这手链与指环戴回你手上,大概有一天半的时间才取回。我观察过我自己,我并没有被消解,是不是很神奇?” 温辞沉默片刻,疲倦而坚决地说:“叶悯微,你要是敢拿你自己做试验,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但是我的情况很特别,我虽然喝过你大量的血,体内与你产生相似之处,但到底与你来自不同种族。这里水汽漫天,按理说我应该更像那些修士,被慢慢腐蚀才对。”叶悯微振振有词。 温辞坚决否认:“不行。你以为你头发是怎么白的,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坏的,还有你这脑子是怎么换的?我说了,你要是这么干,我就跳下去。” 叶悯微看了一眼那瀑布,试探道:“那如果我把你绑起来……” 温辞不假思索道:“我会伤心。” 在温辞半死不活的威胁下,叶悯微终于屈服,叹息道:“好吧。” 温辞偏过头看她一眼,叶悯微的神情万分遗憾,她伏下身去边画数符边说道:“温辞,你真的不原谅我吗?” 温辞沉默了。 “等我想起来我为何伤害你,再补偿你,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等你想起来……”温辞低声重复道,仿佛是觉得这话可笑。 他安静半晌后,轻描淡写道:“好啊,等你想起来,我就原谅你。” 叶悯微骤然回头看向温辞,视石之后的眼睛明亮而欢喜。仿佛是觉得温辞答应得太轻易了,怕他反悔似的,她说道:“好,一言为定。” 温辞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睛。 他想,叶悯微,那你也全力以赴一次吧。 全力以赴以后再发现,你永远也无法想起我了。
第065章 弃枝 巫恩辞最初见到叶悯微的时候, 以为他们的关系是猎人与猎物,因为叶悯微说她想要研究他。 他不懂“研究”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大概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所以转身就跑。 于是在最初的几个月里, 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昆吾山上你追我逃, 他白日被抓住, 夜里就用纵梦术逃跑,周而复始。 最初是为了逃命,后来他渐渐觉得有意思。 从来没有人陪他玩耍过,这样的追逐仿佛是一种游戏,他珍贵而奢侈的游戏,叶悯微是他珍贵而奢侈的玩伴。 所以后来巫恩辞再次被抓住时, 觉得被他唯一的玩伴杀死, 好像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然而叶悯微并不是猎人, 她比谁都要珍视他的命——或者说他的巫族血脉。 她向他提出了交易,她说她会治好他的病,让他下山去他喜欢的世界。条件是他要配合她的研究,听从她的一切安排。 这对巫恩辞来说简直是神迹, 无论是怎样的条件, 他当然都可以答应。 然后他便发现,叶悯微似乎挺不把他的命当命的。 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他,研究他的经脉肺腑差点把他弄死, 又在最后将它们全部重塑, 还给他一个古怪却耐伤的身体。 她侵入他的梦境天天让他召各种东西给她看,越是他畏惧的她越要看。 他在她手上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每天咒骂她一千次,逼她发各种毒誓一定要治好他的病。他原本并不是话多的人, 后来这些嘲讽人的本事,大都是被叶悯微逼出来的。 不过叶悯微似乎对于死亡本身就没什么敬畏之心,因为她也不怎么把自己的命当命。 她可能是怕弄死这个唯一的巫族血脉,有些稀奇古怪的试验便在自己身上做。当巫恩辞某日发现叶悯微头发突然快速变白,眼睛也大不如前时,立刻以死相逼让她不能再以身试险,叶悯微这才收敛。 巫恩辞虽然每天咒骂叶悯微一千次,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叶悯微死的人。 这种畏惧甚至比对自己死亡的畏惧还强烈。 叶悯微死了,巫恩辞便真的一无所有。她是他的同伴,是他的医者,是他的希望,是唯一一个穿越牢狱来到他身边的人。 所以即使他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定期还是记得去放一碗血给叶悯微喝。 叶悯微也染上了他的疫病,她是修道之人体魄强健,虽不致急死却也有日积月累的损害。他的血恰能抑制疫病,她按时喝他的血,便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若他的血够多可供天下人喝,他也不至于困在这山上。 叶悯微的凉薄无情一向很令人羡慕。她染上疫病也会传给他人,所以跟巫恩辞一样困在山上不得而出,但她却优哉游哉,毫不在意。 她说自己从前便生活在一座高塔之上隔绝人烟,她十分喜欢这种隐居生活,并没有任何想见的人。 叶悯微这个古怪的人,有时候冰冷得不近人情,有时候又天真温柔得像个孩子。 除了研究以外,叶悯微对巫恩辞有求必应,不仅不问为什么,甚至会举一反三。 他让她陪他吃饭,她就每天按他的作息准备餐食;他说起他儿时从门缝里看到的结红果子的树,她便用术法挨个变树出来让确认那是柿子树;她让来向她求教的仙门弟子送来柿子籽,再教他用灵器种出树来;他想要保存柿子,她就想办法做柿饼。 他想在夏日煎雪泡茶,便会有天降大雪,从土地里长出茶树。 他想在雨天放烟花,昆吾山顶便避水,四周大雨瓢泼,唯有山顶上空火树银花。 他想出造某种稀奇古怪的怪物,她就摆弄着灰烬,按他的要求捏脑袋眼睛鼻子身体。 叶悯微仿佛是专属于他的神明,他所有的愿望,无论再幼稚、奇怪、或者琐碎,她都会为他一一实现。除了病愈下山之外,他的其他愿望从来不需要忍耐。 以至于数十年后他坠入心想事成之地时,对于守岛老头子的诱惑不屑一顾,他说:“心想事成有什么了不起?” 叶悯微也可以做到,叶悯微一直是巫恩辞的心想事成之地。 叶悯微也会告诉他,他的设想如何用灵器实现。巫恩辞大部分都听不明白,即使听明白了也说不明白,他不想自己用灵器玩,他想要叶悯微陪他。 这个对他有求必应的,像神明一样无所不能的神奇的人,他喜欢在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叶悯微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具象的,唯一属于他自己的美梦。 在他们相遇二十一年之后,巫恩辞终于缓慢地从孩子长成了少年模样。 那段时间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以出色的手艺帮叶悯微做了许多灵器,叶悯微以包罗万象的术法为他实现了许多愿望。 她并不擅长医术,但对于他疫病的治疗也在稳步推进,他病愈下山指日可待。 他们在山间木屋里朝夕相伴,明明叶悯微是为他而学的做柿饼,她自己却喜欢上了柿饼,变成年年他给叶悯微做柿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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