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陈纯生颇有些嫌弃,他喜欢吃蛋糕,但都放了那么久,奶油肯定都酸了,他才不会吃。 陈纯生想起那块被他当着奶奶的面丢进垃圾桶的蛋糕,忽然转身大步跑出教室,躲到僻静的教学楼后面,前几日怎么也哭不出来,这时候泪水却止也止不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只是想起奶奶鼻子就发酸,怎么都控制不住。 可惜世上再无人在意他为什么偷偷躲起来哭,也不会有人满怀期待地为他留一块蛋糕。 漫长的一周过去,陈纯生一早赶车回家。 爷爷居然租了一台机器人,中午的午饭就是那台机器人的手艺,平心而论味道不错,至少比剩菜好,也肯定比爷爷的手艺好。 只是那个笑眯眯地迎接他,总爱围着他转来转去,询问他在学校生活的老人不见了。 晚上,陈纯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心里空落落一片,只觉得路家那个老太太对他的诅咒应验。 他想奶奶了。 时间如流水,静静流淌。 周老太太的葬礼结束,路遥没再关注陈家人。 死亡对每一个人都尤为公平,一个人生前总会经历几次他人的死亡。 生者不会永远沉浸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可死亡的阴影并不会消散。 又过了一周,路遥院子里的一片苔藓半夜枯死。 翌日清晨,路遥被熟悉的炮声惊醒。 田家那个卧床的老头儿于睡梦中病逝。 田家媳妇一大早来租借小店租借机器人,小媳妇面容憔悴,眼睛里却隐隐跃出一丝神采,带着隐秘的解脱之感。 田家租借了三台厨房机器人、三台清洁机器人,两台陪玩机器人,租借时间为三天。 早上发现老人断气,田家媳妇第一时间联系在外工作的家里人,接着就去请了村里的老人帮忙相看入土的时辰。 田家一月内办两场丧事,前一次没用完的物料正好拿出来用掉,诸事安排都有前例可循。 路遥只在上山夜的那晚去田家吃了一顿饭,第二日清晨发丧,她没有去,但是从大路上看到送丧的队伍一路往看好的坟地去。 待到下午,坟地盖了土,石碑也砌成。路遥远远看到浓烟升起,走到大路上观望。 田家媳妇和她男人把老人生前睡过的木床、被褥,用过的水杯、碗筷,穿过的衣服,甚至最后没有吃完的药品、没有用完的尿不湿全部拿到坟前烧掉。 老人一生积攒下来的东西化成一场大火,烧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没了,遗留在世上唯一的物品仅剩那张曾经摆在灵堂正中的遗像。 此外再无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没来到过世上一样。 若说还有其他什么痕迹,就是路遥的林园里,潮湿的阴凉处,曾有一片湿润翠绿的苔藓。 他喜欢躲在树下,看着从叶片中间漏下的阳光,以及光柱里飞舞的尘沙。 他喜欢安静匍匐在泥土上,嗅闻潮湿的土腥气,感受被晨露润泽的凉爽。 田家两个老人都走了,田家媳妇来租借小店送还租借的机器人,包括她曾经租去煮饭的厨房机器人。 田家媳妇脸上的疲惫还未完全褪去,但眼睛里的神采不容忽视。 她告诉路遥家里已经收拾妥当,明天就准备出门,要回原来的工厂继续打工赚钱。 回家照顾老人这几个月说苦也苦,但好歹全了孝心,往后就要为小家忙碌,过自己的日子了。 生老病死,其实不过如此。 要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时间步入盛夏,白日太阳炽烈,桐花镇也进入农忙时节。 租借小店的生意仍旧是不咸不淡。 月初的时候,路遥又见到了顾良时。 前不久他回到医院复查了一次,病情并无好转,顾良时也不在乎了。 他回城见了几位老友,光明正大地为路遥布道,随后来见了路遥最后一面。 顾良时喜欢做树的感觉,他决定回到安平,继续变成一棵树,直至走完生命最后的时光。 大概三个月后,路遥发现林园里的歪脖子枇杷树枯死,没多久接到平安的联络。 顾良时于睡梦中死于家中,病逝后由家里的智能机器人报丧,儿女从省外赶回来,为其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路遥挂掉电话,兀自坐在坝子里晒太阳。 顾良时并非死于家中,除了路遥、平安和几位老友,无人知晓他最后是以一棵树的姿态安然逝去。 因为戴着路遥送出去的方牌,死后身体自动归还家属,树身枯死,顾良时也回到了家中。 顾良时的葬礼结束不久,租借小店迎来了几位城里来的客人,都是听顾良时生前提起过路遥的老人,他们也来找路遥求一块墨色方牌。 村里其实隐约有风言风语,传闻路遥是神婆,掌管着一些神鬼莫测的东西。 路遥有所耳闻,并不在意。 她最近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或者说破罐子破摔。 路遥以为开发出的新能力足够完成任务,可是好几月过去,星门没有松动的迹象,预想中的惩罚也没有降临,系统亦没有新的任务指示,实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这个夏天过得还算有趣,路遥吃到了村人种的枇杷,草莓,七八月开始吃葡萄、西瓜,都是村人自己种的水果,便宜实惠,味道还很好。 夏末秋初的时候,社里来了个八十多岁的老篾匠。 篾匠姓朱,瘸了一条腿,来给村人做背篓、织簸箕、织菜篮碳篓,打篱笆。 他给人做工时,就住在那人家里。 路遥无事,遛弯过去,站在院坝里看他削竹条,做东西。 朱篾匠年纪不小,手艺倒很不错。 他头上包一块暗红色的旧帕子,两只眼睛都不甚清明,像覆了一层翳。一只脚跛行,不好爬楼梯,给人做工时喜欢睡沙发。 床太高,他爬上爬下很不方便。 老篾匠有个背篓,提起来死沉,里面装得全是工具。 路遥本来没什么需求,看老篾匠手艺不错,就请他帮忙织一个背篓、一双撮箕,再织一块用来晒东西的篱笆。 路遥家不方便住人,老篾匠还在童志明家做工,路遥跟童志明说好,到时还借住在他们家,她日日送饭过去。 童志明很好说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朱篾匠给童志明家做了小半月的工,然后轮到路遥。 路遥定做的东西不算多,但老篾匠到底年纪大了,手脚比较慢,做了五六天才做好,最后还送了路遥一只圆溜溜的小菜篮。 老篾匠说:“我给每家做工,最后都会送一个小菜篮。” 路遥提着小菜篮试了试,别说还挺趁手,新切的细竹条编出来的篮子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竹子香味。 晚上,路遥问:“工费怎么算?” 老篾匠摆手:“你看着给就是,随便给点钱就行。” 路遥属实没有概念,问了童志明,后来还是坚持让老篾匠自己开价。 老篾匠说:“你给个两百花币就行。” 路遥算了算,五六天的工只要两百花币,算下来一天四十花币不到。 虽然一天供三顿饭,老人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 朱篾匠实在是太老了,手脚慢,做事比不上年轻人,也不敢要高价。 他这个年纪本该在家颐养天年,听说他年轻时来桐花镇入赘,后来老婆死了,就出门打工。 本来有两个孩子,结果两个孩子长大又在别处做了上门女婿。 朱篾匠在外漂泊数年,老家的房子早被别人占去,如今年老归乡,也是在亲戚各处辗转,靠做竹篾小物的手艺赚一点生活费。 路遥最后给了朱篾匠三百花币,她没敢多给太多,倒不是怕老人得寸进尺。其实附近的村人请他做工,都有接济的意思,不能把价格市场搞得太乱。 结果第二天下午,老篾匠请童志明又给路遥送来一个碳篓,也算是格外赠送的小物。 老年人的生存智慧,丢弃所有功利的考量,抓住一切善意,只要能活下去,就是胜利。 路遥初来桐花镇时,多觉乡人愚驽短视,后来又觉得他们淳朴善良。 乡野小镇的人和生活,单纯也复杂,平静却并不苍白。 朱篾匠后来又辗转在很多户人家做工,后来听说有乡干部专门来找他,打算为他办理养老手续,办成了每月能领几百花币生活费。 别小看这几百花币,朱篾匠在别处做工,不眠不休做小半月才能挣到。 而一个社的人并不多,活并不常有。 某个秋风萧瑟的傍晚,路遥遛弯到朱篾匠做工的那户人家,和他闲聊几句,送了他一块墨色方牌。 大约过去小半月,某个清晨,路遥发现林园的角落多了一棵矮小的石榴树。 朱篾匠漂泊半生,靠做竹篾的手艺吃饭,最后的愿望却是希望变成一棵石榴树。 他孑然一身,仍祈望多子多福。 不过朱篾匠并不一直待在路遥的林园里,村干部了解过他的情况后,在社里找了一间旧房子安置他。 有人请朱篾匠做活的时候,他依然会背着那个沉重的背篓上门,闲时才会找个隐秘的地方变成一棵树,躲在乡野林间发呆。 桐花镇的气候和摇光市有些相似,春秋短,夏冬长。 路遥在桐花镇过的第一个秋天,在观察朱篾匠和打柿子、晒柿饼的间隙溜走。 季节不知不觉流转至冬日,天气渐冷,路遥逐渐不爱出门。 这天上午,苏老太太领着一个中年男人来到租借小店。 男人姓冯,镇上的大姓。 他的来意也简单,找路遥租借几台厨房机器人。 冯峰的家距离老年活动区域,那边搭了个不小的棚子,村人时不时一起在那里做饭吃。 冯峰家准备熬麻糖,需要请工帮忙剥红薯。 往年都是村里的老人去帮忙,今年有机器人,天气又冷,冯峰就打算租用几台机器人。 麻糖是用红薯和麦芽一起熬出来的一种粘稠的、带有特殊香气的黑色糖液。 路遥小时候吃过,后来在城里倒是少见。 冯峰借走三台厨房机器人,又追加两台清洁机器人,临走前还邀请路遥晚上到老年活动区域吃麻糖汤圆。 路遥推迟不过,答应晚上过去看看。 晚上七八点钟,冯峰特意给路遥打电话,叫她过去。 路遥只好收拾了一下,带着海月出门。 大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 路遥把自己裹得严实,到达老年活动区域,坝子里少说坐着四五十个人,多是附近的住户,有老人,也有中年人和小孩。 旁边的柴火棚子里架着两口大铁锅,烧着滚沸的糖水,拇指大小的汤圆丸子翻滚其中,好闻的糖水甜香盈满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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