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翻涌,埋藏在花穗下的那行字,刺一般扎进她眼睛里。 ——「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歪歪扭扭的字迹,藏不住那时的欢喜。 可再欢喜,也敌不过时光的侵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行几乎就要凿穿整棵树的字迹已然被不断向前冲的时光磨平,淡得只剩下一丁点痕迹。 颜嫣盯着它看了一眼又一眼。 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轻声呢喃:“所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时光所磨平。” 一年不行,那便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会在某一日消失得无影无迹。 . 谢砚之的死讯瞬间传遍九州大地。 任谁都没想到,那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尊竟会折在一个菟丝花般的女人身上。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当真是令人唏嘘,只是人死如灯灭,那个传闻中永无败绩的神话终于破灭。 江小别与周笙生来见颜嫣,已是五日之后的事。 彼时的颜嫣正喝得酩酊大醉,歪在王座上笑看美人抚琴弄舞。 殿□□有三十余人,皆着紫衣。 然,颜嫣竟未意识到。 她四处搜落而来的美人看似不尽相同,却都有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 总有哪么几处地方生得像谢砚之。 有人眉眼肖他,有人似他那般气度高华,还有人与他身形一般无二…… 谁都不曾想到,颜嫣竟会养上一群酷似谢砚之的替身日日笙歌。 江小别脾气暴躁,怒火瞬间被那些个扭捏作态的男宠点燃。 连带看颜嫣的表情都有了变化,正欲张嘴说些什么,便被周笙生拉住。 大抵是觉着这群莺莺燕燕乏味得紧,颜嫣倒也没让他们在此多逗留,挥挥手,令他们先行退下。 至此,整个大殿之中只余她们三人。 江小别与颜嫣相顾无言。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周笙生,她笑道:“阿颜,我今日前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你可还记得,你落了件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颜嫣如今正忙着忘掉谢砚之。 自是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落在了周笙生手中。 周笙生见她神色迷茫,不由长叹一口气:“你这记性啊,是爱魄。” “那缕爱魄,我仍替你保存着。” “我想了很久很久,仍觉你该再好好考虑一番。” “而今谢砚之既已死,你已无半点顾虑,倒不如将它接回去。” “为一个男人拔情绝爱,当真不值得。” 昏暗的大殿因这缕爱魄的到来,瞬间被照亮,颜嫣却不曾多看它一眼。 毫不犹豫地将其捏碎,一字一句道:“我说不要,便是真不要了。” 那缕爱魄仍未散尽,可随着颜嫣尾音的落下,她眉心竟泛起一点绯红。 与方才被捏碎的爱魄所散发出的光华一般无二…… 谁都不曾遇见这般古怪之事。 静,死一般的静。 不论周笙生还是江小别皆满脸惊愕。 阿颜她…… 竟又生出了新的爱魄。 最震惊的,莫过于颜嫣本人。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论如何努力,都始终忘不了谢砚之。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还要继续喜欢他? 凭什么她要因他的死而难过? 凭什么…… 纵是再不甘,再不愿去承认,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这一刻,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她泄愤般地大吼着:“好,你赢了!我承认你赢了!” 她亲手杀了他,她因他而得到一切,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永永远远都无法忘记他,从每一次睁眼,到一次呼吸,皆是他所留下的痕迹。 这一局无人能取胜。 时光磨平恨,爱又滋生。 事已至此,周笙生都不知该面对颜嫣。她从不知颜嫣与谢砚之的牵绊竟深到这等程度。 倘若她知晓颜嫣仍深爱着谢砚之,那日定不会为了逼着谢砚之去死,而说出颜嫣自抽爱魄的秘密。 若非如此,谢砚之又岂会决绝到要以神魂祭剑、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周笙生从未这般心慌意乱。 她本还想告诉颜嫣,谢砚之是如何为她剜心,又是如何为她抽骨铸剑。 可那些话,她现在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莫说周笙生,连带一旁的江小别都被搅乱了心神。这些年来,她看似与谢砚之走得近,实则仍是向着颜嫣的。 只是到最后,她无法避免地对谢砚之所做之事有所动容…… 她磕磕巴巴道:“谢砚之的死与你无关,他之所以策划这些,皆因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他从未骗你,还有小白他……他也的确与苍梧仙君相勾结。” “而苍梧仙君的目的又是抢占琉璃界,他唯一忌惮的便是魔神转世的谢砚之,故而,才会千方百计地算计谢砚之。” “在苍梧的百般算计之下,谢砚之已然要控制不住那些乱窜的魔息,他不想失去理智,沦为一个杀戮机器…… “故而,才会亲手策划自己的死,暗度陈仓,将半身修为皆传于你。” “还有小白的死,对,小白的死亦在他的算计之中!既是为了给你再添一个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更是为了给琉璃界争取时间。” “苍梧仙君虽为池家老祖,可他唯一能附身的,也只有一个小白。” “而今小白既已死,至少百年内都无需担忧苍梧仙君会卷土重来。” “阿颜,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你,你切不可沉浸在过往之中。” 江小别所说之话句句属实。 唯独没告诉颜嫣,谢砚之因何而控制不住那些在他体内肆虐的魔息,又因何而变成这副非死不可的局面。 终于缓过神来的周笙生当即附和道:“我们会一同陪你度过这个难关。” 确切来讲,不论周笙生还是江小别、青冥亦或者是周大幅、乃至至今都下落不明的岚翎…… 每个人皆在谢砚之的谋划之中。 他们会代替他,守在她身边,扶她上青云。 颜嫣又如何能知晓,她当年随口说着气人的浑话,竟也能成真。 她果真继承了他的遗产。 可世间再无谢砚之。 作者有话说: 这句浑话出自62章,狗之被倒挂在棎木上,嫣妹为了过嘴瘾气柳月姬。 “我夫君若死了,他的一切岂不是都将变成我的?我欢欢喜喜继承遗产、再养上十几二十个面首他不香么?既如此,我为何要救他,给自己添堵?” 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嫣妹说过的话统统都实现了呢……(:з」∠)_
第89章 ◎结局(上)◎ 这已是谢砚之死后的第六十个年头。因不曾立碑, 年头一长,连青冥都有些找不准衣冠冢的具体位置。 索性把这紫藤花架当做谢砚之的墓碑来看待。 青冥轻晃盏中浊酒,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整整六十载。” “这些年来,她过得不错,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妖。” “而今,西南十万大山与魔域已然被她合并成妖魔界, 人族实力大不如从前。” “不过那丫头好歹从前也是个人, 故而, 对人族也算是宽厚。” “奈何修仙界分裂已久, 非江小别一人之力所能掌控, 那丫头若想成为六界共主, 怕是还得再等上个百来年。” “你大可放心心, 纵是没有我们在一旁扶持, 她也依旧能过得很好。” “还有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仍惦记着你。” “昨日, 我又瞧见她在醉酒后哭着喊你的名字。” “嗬, 死丫头片子竟还有两幅面孔,人前作威作福嚣张跋扈, 人后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哦,眼睛都快肿成了烂核桃。” “可又有什么用呢?你再也回不来了。” 青冥说着说着, 不知怎得, 竟有些伤感:“人啊,是不是都只有彻底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仰头喝完坛中最后一口酒。 青冥摇头晃脑地走了。 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又有什么意思?他不便在谢砚之坟前说颜嫣坏话, 打算去影那儿偷偷骂她。 这厢, 影正盯着周笙生寄来的信笺发愣。见青冥贸贸然闯了进来, 连忙将其收好,并一脸警惕地盯视着他。 青冥哪儿受得了这种气?不禁开始阴阳怪气:“呦呵,不就一封破信?还不给我看?小气吧啦的。” 影始终保持缄默,并未搭理青冥。 隔了好半晌,方才启唇:“她说,她已与那周公子绝婚,想见我。” 青冥四仰八叉瘫在摇椅上,随手捡了颗花生米往嘴里扔,含糊不清地应和着:“你不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么?那就赶紧去见啊。” 影扯了扯唇角,无声苦笑。 “可这从来就不是我想不想见她的问题。” …… 自那日以后,不论周笙生写多少封信,皆如石投大海。 影再未回过一封信。 周笙生主动与颜嫣提及此事,已是两个月之后。彼时,影就在一旁待命。 明明她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仿佛触手便可及,他却连多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无,唯恐心生旖念。 入夜后,影目送周笙生离开魔宫,直至那辆轱辘轱辘转悠的兽车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方才收回目光。 他回到自己屋中的第一件事是卸去那枚泛着寒芒的金属面具,就着月色端详镜中的自己。 今晚月色很美。 衬得镜中人愈发狰狞可怖。 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惧意的脸。 不,不仅仅是这张脸。 他被软甲所遮蔽的躯体亦是满目疮痍,竟连块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 覆盖全身近半以上的烧伤是三百年前,尚在凡界做暗卫时所留下的。 还有那些遍布全身的刀痕与剑伤,亦是当年执行任务时所留。 彼时的他尚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能活一日是一日,如何能知晓,有朝一日,竟会因自己被毁的外貌而伤神。 这般面目可憎的他,又怎敢以真容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 既明知没有结果,又为何要开始? 周笙生的信仍在源源不断寄来。 她在信中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爱上了种花。 只是,她与那些个花花草草无甚缘分,纵是从前长得再好,经她之手,总会落得个花枯叶落根烂的悲惨下场。 前些日子,她听了颜嫣的“指点”,随手从路边挖回一棵野草养着。 那野草真不愧是野生野长的草,生命力顽强到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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