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同门师兄也道:“濯霜,你不必想这样多,我们修者与凡人本就是天壤之别。等剑尊归位,你也可以向他请教剑术,你不是一直卡在瓶颈期无法提升么?” 濯霜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 修仙界与人间界互不来往,但一些门派会有特定的修者前往人间界寻找能够修炼的好苗子,将他们带到修仙界来,濯霜便是在两百年前来的青云宗,她来时,剑尊早已下凡历劫,所以她只在他人口中听说过他的事迹。 无比强大与优秀的人物,以剑为心,离得道成仙只差最后一步,濯霜曾翻看过剑尊留下的手稿与剑谱,她在心中很敬重这位厉害的剑尊,直到她得知剑尊的第九世,要一个无辜女子为他殉道。 作为大尊者的弟子,濯霜有资格留在大殿内观看窥天仪,一开始她只是好奇能被剑尊爱上的凡人女子是什么模样,可随着时间过去,濯霜觉得她虽是凡人,却温柔善良,很讨人喜欢。 那样美好的生命,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吗? 大尊者让乌逸带摄魂铃去人间界,那女子必定要凶多吉少,很久以前濯霜心里便隐约生出这种不适感,她无法接受剑尊居然以凡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大道,可无论大尊者们还是师兄弟们,大家都对此十分自然,如果她不赞同,便等于和师父他们作对。 眼睁睁看着乌逸离开,濯霜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镇卢王这几日可谓急得像油锅里的蚂蚁团团转,原以为自己主动投降,宣帝怎么说也得给封个王侯,可他用尽手段才打听到,宣帝不仅不打算封他做王侯,还要把他贬为平民! 这可把镇卢王吓坏了,他几乎一日三次跑来看萦姳,还硬要盯着看她上了药才肯离开,令萦姳烦不胜烦。 她原本想不抹药多拖几日时间,却拗不过父亲百般催促威胁,若是只有自己也还罢了,母亲桂姬却不能不管,眼看镇卢王那副恨不得立刻将她送上宣帝床的嘴脸,萦姳觉着他做国君太过屈才。 “好好好,这脸儿已是彻底的好了!” 见萦姳肌肤洁白无瑕,镇卢王大喜过望,连忙催促桂姬为女儿梳妆打扮,随后叮嘱萦姳:“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你必须把握住!今儿下午寡人会通过王宫密道将你送入寝宫,你千万不可坏了这件好事!我们一家未来的荣华,皆系于你!” 大王子与二王子亦期待地望着萦姳,萦姳不得已,只得应是。 如今他们是戴罪之身,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桂姬取过胭脂,对女儿道:“如今镇卢已亡,你已不再是王姬,宣帝英明神武,做他的妃子也不坏,他不会亏待于你。” “可他已经有妻子了,这些年来多少国家意图献上美人都被婉拒,人家夫妻恩爱,我为何一定要插上一脚呢?” 没等母亲回答,萦姳又道:“父王再三强调富贵荣华,说我们家要活不下去,可做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若是当平民便活不下去,镇卢那么多的百姓又从何而来?难不成他们没有生在帝王家,就都该去死?” 桂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讷讷道:“咱们毕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萦姳任由母亲为自己簪上玉钗,“真要说不一样,大概是寻常百姓一夫一妻,而父王却有数不清的美人吧。” 说完了,她才惊觉伤到了母亲,桂姬垂泪道:“为娘的又何尝舍得你去和别人共侍一夫,可国君的话,你我怎能不听?我儿生得貌美,定能得宣帝垂怜,只盼你能早日有个孩子傍身,我便也放心了。” 萦姳不明白父兄母亲的自信从何而来,会认为宣帝看到自己就神魂颠倒——她自己最清楚,帝王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草木花石,根本没有将她当作“人”。 她不再与母亲多言,桂姬端着水盆出去,萦姳倍感灰心,正在这时,镜子突然出现了水波一样的纹路,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因为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你不想献身,对吗?” “你是谁?”萦姳警惕地看向四周,悄悄伸手到抽屉中抓住一根金簪用以防身,声音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可镜子怎么会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只要你相信我。” 萦姳第一时间想的是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思来想去半天,她好像没什么能被人觊觎的,“你是妖怪吗?为何不出来跟我说话,而是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说要帮我,却连脸都不肯露,我要如何相信你?” “我并非是不肯露脸,而是无法露脸,请相信我没有骗你。” 萦姳犹豫片刻:“你要怎么帮我?” 她终究抵不过这诱惑,横竖早已走投无路,倒不如赌一把,即便对方是在骗她,她也没什么好被夺走的不是吗? 一只纸鹤从水波状的镜子中缓缓飞出,落到萦姳头上,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手把纸鹤够下来,发现纸鹤的肚子里藏着一张被卷起来的白色符咒,“这是什么?” “是镇魂咒,你要把它交给宣王后。” “宣王后?” “帮帮她吧。” 萦姳没听懂:“帮谁?帮宣王后娘娘?我?” 她怀疑镜中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宣王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子,夫君贵为帝王却对她一心一意,自己哪里配去帮人家? 镜中人沉默片刻:“她活不长了。” “你胡说。”萦姳想都不想便反驳,“我虽不曾见过她,却也知道她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会活不长?你不要诅咒人家。” “谁说没病没痛人就不会死?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说不定好端端的,她也要死。”
第4章 萦姳发现镜中人的用词很奇怪,“凡人……难道你不是凡人?” 然而无论她再怎样问,镜中人都没有了回答,只有手里那张镇魂咒表明方才那一幕并非自己幻觉,事已至此,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决,倒不如赌上一把,横竖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桂姬从外头进来,神情略带几分不舍:“我儿……” “母亲放心,我会听话,不会惹是生非,为家里招来祸端。” 桂姬泪水于眼眶打转,半晌,只能默默目送女儿被镇卢王带走,她站立原地,不一会儿,竟掩面哭起来。 镇卢王则春风满面,俨然已见到自己成为未来国丈的威风模样,自萦姳有记忆起,从未被父亲如此寄予厚望,第一次被他这样看重,却是去讨好男人,父亲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作物件转送他人,这令萦姳再次意识到,王姬的身份如空中楼阁,高则高矣,风吹便散,落地无根。 镇卢王手中有一份只有国君才知道的王宫密道图,用以国破城亡时逃命所用,如今为了富贵,他将密道图拿了出来,交给萦姳,并要她记住路线。 此事必定要避开宣王后,因此要绕过寝宫,直奔御书房,宣帝虽爱妻如命,却也贤德勤政,永远将朝廷大事放在情爱前头,待到议事结束,萦姳从密道现身将镇卢密道图奉上,不信宣帝不心动。 镇卢王可谓是下了血本,这是他手头最珍贵的东西了,这样也能防止宣帝乍见萦姳,会以为萦姳心怀不轨意图行刺,只要萦姳放低身段小意温柔,哪个男人躲得过? “寡人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成败在此一举,日后咱们一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是被贬为庶民从此缺衣少食,你心里头自己掂量。” 先是吓唬了一番女儿,紧跟着镇卢王又开始说软话,“你的兄弟姐妹还有母亲,你难道忍心看到他们失去一切流离失所?萦姳,你向来是寡人最看重的女儿,不要让寡人失望。” 萦姳神色不变,“萦姳知道,请父王放心。” 见她乖顺,镇卢王才露出笑容,抬手拍拍女儿肩膀,感慨:“苦了你了,若寡人还是国君,我儿贵为王姬,何至于与他人共侍一夫?” 说着,他伸手扭开机关,让萦姳独自进入密道,身后的机关缓缓关上,密道内便只余萦姳自己,她轻轻笑了笑,“骗人。” 即便父王还是国君,她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父王想把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由,如今国破,她已不再是王姬,比起对此留恋不已的其他兄弟,萦姳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套在脖子上的枷锁正在渐渐松开。 密道内有灯,萦姳用手中蜡烛将其点燃,瞬间一条火线绵延过去,将整个密道照亮,待到萦姳出了密道,机关自动掩上,这些烛火便又会渐渐熄灭,可萦姳并没有像镇卢王交代的那样去向宣帝献身,而是转去了通往寝宫的路。 这几日女萝总心惊肉跳,原本她想着,自己与陛下彼此毫无隐瞒,她心里想什么,应当与陛下诉说才对,可说来也奇怪,每当她想要如实相告,心头便慌得厉害,似是有种求生本能在警告她。 偏偏这些又不能细想,一旦去想,女萝便头疼不已,仿佛有万千根针扎在脑子里,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惟独有一点很清晰,那就是有关其他的记忆都在渐渐衰退,只有陛下是唯一的色彩。 她甚至已经忘却母亲与父亲的容貌,变得模糊的记忆无法准确令她想起他们的模样,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女萝揉了揉眉心,随着来到镇卢,她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能再想了,不应该再想了。 面前镜子映照着她的脸,女萝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她一扭头,却发现是内殿的一面墙壁翻转了过来,后头竟有一条密道,而一个少女自密道中出现,这可把女萝吓了一跳,没等她喊人,少女先跪在了地上:“宣王后娘娘!请您帮帮我!” 女萝是宣帝理想中完美妻子的模板,她不仅温柔羞怯,还格外心软善良,这样一个姑娘跪在自己跟前求她帮忙,女萝心中对她的提防与怀疑也减轻不少,她犹豫片刻,将萦姳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是谁呀?” “我叫萦姳,是镇卢国的王姬。” 萦姳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到手心冒汗,她现在才觉着自己太过冒险,谁人不知宣帝与王后情深义重,自己就这样出现在宣王后跟前,万一对方以为自己是来争宠因而恼怒该怎么办? “王姬请起。” 女萝好奇地看向萦姳身后那面已经恢复如初的墙,还走过去轻轻敲了两下,“这是怎么回事?” “镇卢国王宫在兴建时便隐藏了密道,用以给皇室留后路。”萦姳说着,将图纸双手奉上,“王后娘娘,这个给您。” “给我?” 女萝讶异不已,她接过密道图纸,还是有些不明白,“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许是她给人的感觉实在柔和,叫人如沐春风,萦姳不觉放下戒心,迟疑几秒,将自己是被父亲派来向宣帝献身一事和盘托出,然后连忙保证:“娘娘请放心,这绝非萦姳本意,萦姳只求娘娘能让我带着母亲离开,决不会留下碍娘娘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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