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可以有效隔绝灵气对身体的影响,置身仙界的龙主并未受到灵气侵扰,但她心情极差,尤其是在她看见盘踞在仙界亭台上的龙之后——它们看似是檐角屋脊,实际上尽是真兽,只不过并非真龙,而是四爪龙。 归根结底,仙人大多由凡人修者羽化而来,仅极少数天生地长,但龙主因大鹏吞吃四爪龙而动怒,看见四爪龙为乞苟且,竟甘愿卧于屋脊房梁之上做逢迎之态,可想而知生性高傲的龙族会感到多么羞耻。 她的愤怒蔓延开来,原本岿然不动的四爪龙因此微微颤抖,来往仙娥披帛曼妙衣带婆娑,先是向少乌轻施一礼,而后欲将怀中鲜花香果献于她,同时也为女萝披上天衣。 女萝身上穿的还是凡间衣物,布料虽不差,可跟霞衣云裳相比未免寒碜。仙娥们玉珮敲磬,罗裙曳云,走动时环佩叮当,袅娜婉转,真是尽态极妍,细细看去,那天衣之上,竟还能看见缓缓流动的云霞星河,当真是美不胜收。 但女萝无心穿这精致华美仙气飘飘的衣裙,她问少乌:“在你们仙界,不穿这种衣服,要受什么刑罚?” 少乌则被她的话逗笑:“娘亲说笑了,仙界无拘无束,您若是不喜欢,不穿便是。” “我已至仙界,太玄何在?” “父亲于天殿之中休养,怕是还需数日才能来见您,娘亲请随我来。” 女萝停住脚步:“你说我跟你来就能见着太玄,如今又说他在休养,需要数日才能见我,修仙界传言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我难道要在这里等上个十年八载?” 少乌道:“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此不过凡间讹传,当不得真。仙界一日,凡间仅只一月,娘亲既已归位,难道还留恋凡尘俗世?” “所以我要多久才能见到太玄?” 女萝不与他说那些废话,更不顺着少乌的话头走,现在她只想见太玄。 少乌回答道:“多则十数日,少则七八日——” 他话未说完,女萝已向天殿走去,天殿位于仙界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座萦绕着金光的悬空宫殿,气宇轩昂金碧辉煌,有一道云梯自正殿门口延伸入云层之中,上有天兵天将并镇守神兽,女萝与龙主双双飞跃云梯,守门天将厉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天殿?” “不得无礼。” 天将们一见少乌,慌忙行礼:“殿下。” “此乃吾之生母,今羽化登仙,当与吾平起平坐,尔等见她,如同见吾。” 天将们便又向女萝行礼:“见过天后。” 女萝抿了抿唇,龙主扭头看她,随后跟上,没有天将们的阻拦,女萝如若无人之境,少乌在后头紧追慢赶,最后在天殿正宫停下,金色的烈焰将正宫灼烧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入内,甚至于只是靠近便觉得身体将要被融化。 少乌道:“吾对娘亲所言句句属实,父亲休养时,会有天晷火精萦绕正宫,天晷火精乃世间至阳之火,一旦靠近便会灼烧成灰,娘亲还是不要触碰为好。” 女萝望着那金色火焰,说:“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死在这里。” 说着竟大步上前,伸手去推天殿正宫大门,少乌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扑过来解救,谁知那天晷火精却并未伤到女萝分毫,反倒是龙主难以进入,她皱了下眉,亲眼见少乌追了进去,自己想跟在后头,却被天晷火精拦住去路,即便以弱水也不可浇熄。 正宫里头与外面一样,只有火焰,普通藤蔓受不住天晷火精,但血藤可以,沾了女萝鲜血的藤蔓霸道至极,她可不是来与太玄叙旧,或是与少乌母子相认的,她只知道,天帝曾经斩断过夜修罗的头颅,令她彻底跌入地狱,如今夜修罗虽死,这份仇却不能不报。 “娘亲住手!” 少乌情急之下,来拦女萝,“父亲重伤未愈,娘亲怎可如此狠心,要坏他境界?” “别这么叫我,我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打开少乌的手,冷冷地说:“我不知太玄用了什么方法令你出生,但你完全不是我自愿孕育的孩子,如若你真的把我当作母亲,就该自刎谢罪,将这条命还与我,而不是在我面前为太玄说话。” 少乌震惊于她的绝情,面上露出错愕之色,似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的母亲,他急急道:“吾与娘亲血脉相连,娘亲在凡间所遭受的痛苦,孩儿都能感同身受,这眉心红痣便是证明!” 他眉心的确有两颗与女萝一模一样由上自下的红痣,对少乌而言,这红痣是他与母亲的羁绊,是两人母子天性的证明,可是对女萝来说,红痣是她身不由己的耻辱,是她丧失自我的枷锁,更是束缚她自由意识的牢笼。 当她看着少乌眉间红痣,她只会想起自己人偶般的四世轮回,一次又一次遗忘,一次又一次死亡。 一个人死了,心再痛也不会跳动,可是利刃刺透胸膛,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以及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恐惧,远胜任何一个爱人的背叛。 被背叛了还能活下去,但被杀死就是真的死了,那种感觉,女萝再不想尝。 她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也可以为同性慷慨赴死,但惟独不能以证道之名死于男人之手,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 谁会想要跟杀死自己的仇人有孩子? “我没有怀过孕。”女萝对少乌说,语气不复先前冰冷,令少乌误认为母亲已经在尝试接纳自己,“但我看见过女人有孕的模样。” “她们原本身段灵巧,却因为孕育孩子,肚皮逐渐隆起,行走不能。孩子像女萝一样,寄生在大树上,而母体就是那棵树,女萝会将大树化为己用,孩子也会吸取母体的力量壮大自己,它们压弯母亲的脊梁,扭曲母亲的骨头,再残忍撕裂母亲的身体,从而化身为人。” “在生产时,许多女人甚至还会因此死去,伴随着新生命出生的是鲜血与死亡,在这样的代价中,所可能获取的那一点点幸福,根本微不足道。” 望着少乌茫然不安的面容,女萝自嘲般笑了:“瞧,你甚至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永远不用体验这种痛苦,因为你是高贵的男人。你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母亲,却事事为太玄考量,我怎么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你想让我认你,很简单,为我做一件事。” 少乌连忙道:“娘亲请讲。” “我要你亲手杀死太玄,并斩断他的头颅,若你能做到,我便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说得轻描淡写,少乌却是大惊失色,他猛地摇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第175章 少乌反应如此剧烈, 仿佛女萝已经做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女萝问:“为何不可?” “父亲于吾有养育之恩,身为人子,怎可行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女萝平静道:“需要我提醒你, 你的父亲是男人吗?” 少乌闻言, 微微一怔, 父亲当然是男人,难道还会是女人吗? “他会怀孕吗?你是自他身体中诞生而来的吗?给了你生命的人是他吗?” “可是若没有父亲,亦不会有吾——” “你错了。” 少乌再次被打断言语,面上露出一缕茫然,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先前那群凡人指责他见了母亲之后无一句关怀, 可母亲见了他, 又何曾有片刻温情?甚至连认下他都要提条件。 “女人生出来的孩子, 无所谓父亲是谁,母亲都不会更改。” 女萝看向燃烧中的天晷火精, “人间男子无法怀孕生下后代,所以才要强调父亲这个身份,仙人天生地长, 应当只有母而无父, 你既不肯听我的话,那便不要认我为母。” “母亲——” 女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没有因少乌的拒绝而愤怒,也没有因他的亲近而喜悦,对她来说, 少乌与路边的石头草木没有区别,她是木人石心, 不为所动。 “吾不愿与您为敌!” 少乌举起双手往后退去数步,以证自己无心与女萝同室操戈,而女萝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一道微笑:“既然如此,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一道藤刺破空而来,若非少乌躲避及时,定会被其贯穿胸膛。 他不敢置信地朝女萝看去,女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世间母亲,大多爱子如命,为子呕心沥血,奋不顾身,母子之间的情分最是坚固动人,然而女萝没有这种感觉,她自己活得已经足够糟糕,没有余力再为他人牺牲奉献。 怎么回事? 男人做了她的丈夫,要她的命,男人做了她的儿子,要她求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出生我毫不知情,如今我虽知晓,却只觉耻辱,你既不肯听我的话,去斩太玄头颅,那么你自戕赔我这条性命,我勉为其难,愿受你这一声娘亲。” 女萝对少乌只有两个要求,他做到其中任意一条即可。 一,杀太玄,提太玄的头来见她;二,自杀,将这条命还给她,他不是她自愿孕育的孩子,太玄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使得少乌出生,甚至还能与女萝通感,他不仅可以使用生息,还能操控藤蔓,甚至于眉心红痣也与女萝一模一样——就好像迄今为止女萝所付出的,他一点都没有损失,女萝所得到的,他却能坐享其成。 怎能不叫人生气? 可惜少乌一条也做不到,他既不可能弑父,亦不愿放弃自己的命。 他居然想要女萝回心转意,与太玄破镜重圆,留在仙界做天后,从此一家三口团聚。 少乌心中那些有关母亲的美好幻想,此刻在女萝冷淡绝情的话语中尽数破碎,他喃喃道:“从吾有意识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告诉吾,母亲在凡间等待着吾前去迎接……不该是这样的,您为何如此不肯近人情?若我当真杀了父亲,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女萝不想再同他废话,与少乌说再多也是无用,他心中太玄远比她重要,想想也是,女萝不过凡间女子,虽有几分本事,终究不如天帝尊贵,做她的孩子可当不成殿下,只能当根野草。 少乌惶然又躲开一道藤刺,他还想再动之以情,藤刺却穿透天晷火精,朝他迎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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